日落西山,轻风吹过。
江河一片通红。
就连千里沃野,也不免为之影响,就此漫上一抹特殊的丹红。
江岸。
种师道负手而立,注目眺望。
“将军!”一声大呼,裨将曲参大步走近:“末将已然让人渡河窥探。”
“西夏铁骑,已是尽数退去。”
观其脚步,甚是轻快,俨然是兴奋不已。
不过,这也不奇怪。
不费一兵一卒,半渡而击,大破万余铁骑。
这可是绝对的大功一件!
入边征战者,谁还不想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呢?
“嗯。”
种师道沉稳点头。
“传我将令!”
种师道大手一挥,喝道:“拾骸瘗土,整饬疆场;凡完好甲兵,尽数归营,残破者焚之!”
“是!”
曲参一礼,大步退了下去。
“呼!”
一口气呼出,种师道负手注目,眼中沉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兴奋之色。
时年二十二岁的他,资历其实不浅。
作为大相公江昭的半个弟子,种师道从来都不缺刷资历的机会。
熙丰、燕云、交趾,三次开疆拓土,种师道都有参与其中。
论起资历,除了顾廷烨、王韶二人可稳稳的压他一头以外,其余的一些武将,就算是张鼎、郑晓二人,也无非是伯仲之间而已。
不过,资历相差不大,论起功绩,就未免逊色些许。
这主要是缺乏表现机会的缘故。
熙丰拓边,为恩师江大相公主持,种师道初步拜师,自是得执掌部分中军,护于恩师左右。
燕云拓土,雁门谷一波定胜负,自然也不可能有太大的表现机会。
交趾灭国,也是以破雍鸡关为主,表现机会不大。
当然,这说的“缺乏表现机会”,主要还是偏向于没有一定的“高光表现”。
就实际而言,种师道的功绩,其实也不低。
三次拓土,且研制了破鹞弩,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功绩,拢起来已经足以高于八九成以上的武将勋贵。
不过,这些都是小型表现机会,已经偏向于熬资历的类型,非种师道心头认可的表现机会。
如今,学艺六年,总算是苦尽甘来。
不费一兵一卒,半渡而击,使得万余铁骑退而避之!
说一句名将之姿,不过分吧?
凉州。
中军大营。
梁乙逋沉着脸,紧咬后槽牙,佝偻着身子,眼中尽是悲痛欲绝之色。
一呼一吸,自有一种难言的沉重,似是进气少,出气多,将要不久于世一样。
自其以下,一左一右,立着老将军仁多零丁与裨将梁永能。
“大将军莫要为之动气,伤了身子。”
梁永能眼珠微转,低声道:“大周一方有了新型武器,实是让人出乎意料。”
“此中之败,实为非战之罪。”
“且知雁门谷大战,辽皇耶律洪基兵略不足,可是一次性伤亡了近六万士卒。”
“大将军引兵渡河,仅是伤亡两千七百余人。若非是大将军毅然果断的退兵,恐怕.”
梁永能说着,瞥了一眼:“这已经是罕有的名将指挥水准!”
“料来,便是李世绩在世,也唯有统兵退走,暂避锋芒。”
作为狗腿子,梁永能相当了解主子的性格。
梁乙逋的悲痛,十有八九是假装出来的!
渡河征战,半渡而击,梁乙逋自然是以惊恐为主。
可退兵已有半日,惊恐散去,梁乙逋眼中竟是浮现一抹抹悲痛?
这可是二世祖啊!
以梁乙逋的性子,指望其为一些素不相识的兵鲁子悲痛不已,肝肠欲断,可能吗?
也因此,真相只有一个——梁乙逋觉得丢脸了!
尚未渡河以前,无论是梁永能,亦或是其他人,都没少吹捧梁乙逋。
不是冠军侯之姿,就是李世绩在世,更甚者都能吹出兵仙韩信的水准。
梁乙逋性子倨傲,从没吃过大亏,也没少摆出一副自信必胜的样子。
甚至,梁乙逋还在老将军仁多零丁面前摆过谱,半点不听劝,态度异常坚决,可谓是半场开香槟。
然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渡河竟然失败了?!
这就有点尴尬。
梁乙逋是何其自信的人?
自信者,必然重自尊心。
二十余岁的梁乙逋,尚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面子抹不开,自是唯有装出一副悲痛万分的样子。
作为狗腿子,梁永能自是连忙开导,给个台阶下。
“梁将军言之有理。”仁多零丁也不是傻子,却是淡淡附和了一句。
梁乙逋的背景实在太大,他得罪不起。
年轻人心高气盛,败了也不足为奇,该给台阶下,还是得给的。
并且,就客观而言,梁乙逋的撤退策略也的确是没什么问题。
当然,要是能不狂妄渡河,自然是更好。
果不其然!
台阶一递,梁乙逋眼中的悲意一下子就少了七分。
佝偻的身子,也不再佝偻。
“唉!”
梁乙逋长长一叹,也不再摆谱,连忙顺着台阶下:“梁某是吃了没准备的亏啊!”
“自从炸弹研制以来,马匹已然不再马惊。”
“可谁承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大周研制的新型武器,竟是相隔两里之遥尚可杀人。”
梁乙逋连连摇头:这,实在是让人无法应对啊!”
“也幸亏是大将军。否则,若是其他人,怕是都能被人歼灭。”梁永能连忙附和道。
“嗯。”
梁乙逋点着头,心里好受了不少。
“非战之罪啊!”
“经此一役,梁某已是有了准备。”
“大军修整几日,定要卷土重来。我还就不信,渡不了河!”
两千步卒对万余铁骑,毫发无伤,不损一兵一卒。
半渡而击,火炮杀伤二里之遥。
不出意外,仅此一战,惊动天下!
西夏,西平府。
风软草浅,水草渐丰。
燕云,新州。
中军大营。
上上下下,一片沉寂。
文书铺开,耶律洪基沉着脸,攥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惊疑。
两里!
大周人,研制出了一种名为火炮的军事武器,杀伤力两里!
这还是冷兵器时代吗?
耶律洪基长喘一口气,眼神或左或右,不由自主的动来动去,精神难以集中。
火炮!
这一军事武器,实在是太过“新奇”,近乎碾压式的打击,更是让其有了一种“重回雁门谷”的错觉。
雁门关一战,六万铁骑,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仅余五千人存活!
此可谓,十不存一。
就算是遍观史书,也罕有可与之相较的惨败。
而一切,都仅仅是因为炸弹的存在。
这一次,似乎也是一样。
“呼!”
微阖着双目,仅是几息,耶律洪基便已脸冒冷汗,背生虚汗,长汗直淌。
其下,南北面官,左右肃立,亦是议论不止。
或是喧哗,或是震惊,或是骇然,或是失色。
无一例外,都是以惊惧、慌乱为主。
特别是国相赵徽,更是心头叫苦不已。
雁门谷大败,就是上任宰相萧乌尔古纳被贬的唯一缘由。
耶律洪基不得不贬了宰相萧乌尔古纳,杀了使者萧禧。自称是受了两人蛊惑,以此平息众怒。
若此次亦是大败.
赵徽心头一沉。
一道眼神使出,自有一名五品运粮官走出。
“启奏陛下。”
运粮官迈出几步,恭谨行了一礼:“自古以来,都有卧薪尝胆一说。”
“陛下欲开拓疆土,安稳社稷,志在长远。然,连连征战,不免粮草荒芜。”
“近来,更是有新型武器的消息传来,军中震动不已,士气不佳,不宜开战。”
“昔年,汉高祖刘邦,未曾退兵避战,则有白登之围。”
“伏望陛下,以史为鉴,遣使谈和,成两国之好。”
几句话说着,运粮官一脸的严肃,重重一拜。
“伏望陛下,以史为鉴,遣使谈和,成两国之好。”赵徽抬手一礼,连忙高声附和。
大周人,甚至连杀伤力达两里的军事武器都有,这还打什么?
唯有求和!
“伏望陛下,以史为鉴,遣使谈和,成两国之好。”南北面官,不时有人相视一眼,连忙附和。
零零散散,竟是有一半左右的人选择附和。
有着雁门谷的前车之鉴,无论是文臣,亦或是武将,都不太想继续打下去。
这种碾压式的军事武器,实在是让人太过绝望!
“如今,大周火炮威势赫赫,大辽犹如项羽被困垓下。”
“以臣拙见,或可量大辽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如此,定可求得和平,两国和睦依旧。”一人附和道。
丈许木几,耶律洪基抻着手,臂膀微颤。
本是不太集中的精神,愣是被一下子拉了回来。
无它,军心快散了!
相较于火炮引起的危害来说,军心溃败,亦是半点不差。
耶律洪基向下望去。
其实,就实际征战而言,辽、周二国甚至都还没有正式打起来。
十万人左右的大规模作战,要想真正铺开,阵线遍布三路,起码也得二三十日以上。
也就是说,竟是有相当一批人,未战先怯。
耶律洪基皱着眉头,心头一凛。
“放肆!”
“扰乱军心,妖言惑众!”
“来人!”
耶律洪基注目着,沉着脸,一拍木案:“把运粮官给我拖出去斩了!”
一声令下,五品运粮官面色大变,骇道:“臣知错,陛下恕罪!”
“臣知错,陛下恕罪!”
连着几声呼唤,并无半分得到宽恕的迹象。
赵徽面色微变,连忙低头。
其后,几名军卒走进,将人拖了下去。
“长剑出鞘,张弓拉弦,岂可轻退?”
耶律洪基负手起身,走了两步,沉声道:““未战先怯,更是非草原勇士之举。”
“再说,据探子来报,火炮造价不低。即便是大周一方,也唯有少数军队掌握着火炮,不足为惧。何至于就此退兵?”
耶律洪基不太想退兵。
一方面,征调十万大军实在是太过不容易。
表面上,征调十万人,仅仅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实则是,这事一点也不简单。
十万军卒,注定是来自于不同的部落、民族。
入边征战,又都是死人的事情。
赢了,契丹族势力大涨,君王威望上升。
输了,死的是其他部落、民族的青壮年。
对于非契丹族的人来说,自然是不肯出青壮年征战。
熙丰四年,雁门谷大败,耶律洪基就已威望大减,不少部落、民族隐隐有反抗之势。
如今,若是未战即退,其余的部落、民族自然是没有太大损伤。
但,作为君王的他,威望可是得继续大减!
就算是大周一方已经有了更为先进的军事武器,也唯有硬着头皮,继续交战。
届时,真的输了,再行求和也不迟。
另一方面……
耶律洪基眯着眼睛,灵光乍现,补充道:“此外,区区火炮,无非就是投掷更远的炸弹而已。”
“大辽铁骑,已然无惧马惊,孰胜孰负,还不一定!”
仅是一言,便让不少武将暗自相视,松了口气。
这句话很有道理。
火炮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
这不就是翻版的炸弹吗?
无非是射程远了一点而已。
耶律洪基背着手,安稳军心道:
“燕云十六州,古来大型征战三十有余,是非曲直难尽论,然史家莫不察——此中原古战场,实系数代王朝盛衰之兴衰、此兴彼落之枢机,故古有“问鼎中原”之说。”
“昔年,圣宗皇帝与宣献太后南征,一度征讨至大周国都两百里,大获全胜。区区中原,论起战力,实是不足为惧!”
“吾不解也:何以皆言项羽困于垓下,仿佛此中原古战场,于我等竟注定凶多吉少?”
“雁门谷一败,为百年国耻,然大败之关键,在于炸弹惊马之效。”
“今,炸弹研制,马匹不惊,十万铁骑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之境,犹历历在目。”
“既是如此,此地何至于沦为吾葬身之所乎?”
“无论如何,会战之兵,两国对一国,二十万对二十万,势均力敌!”
耶律洪基沉声道:“都退下吧。此间之事,休要再提,便算作是戏言。”
“否则,莫要怪我翻脸无情!”
“是。”两列大臣,齐齐心头凛然,连忙一礼。
河东路,云州。
中军大营。
赵策英拾着文书,伸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左臂,淡淡点头。
江卿的弟子!
别的不说,但凡可习得江卿的三成统兵水准,也可就此独当一面,堪称有名将风范。
若是真可立下大功绩,有真本事。
赵皇帝,不介意赐下世袭罔替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