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小王有礼了。”烈阳王的态度,又要比几个月恭敬许多。
其实不仅是他,李斯、冯去疾他们都感觉几月不见,羽太师神采依旧,身上的威严却比往日隆重了许多。
这是错觉,也是事实。
羽太师气息比过去更加自然内敛,理论上不会给人太强的心理压迫。
奈何羽太师最近干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从祖龙气丹,到四渎被废,都太过骇人听闻。
要知道荥阳就在黄河与济水的交汇处。
河伯与济水龙君之死,咸阳城的老百姓感觉不明显,荥阳城受到的震动就太大了。
甚至河伯死时,血雨腥风都飘进了荥阳城,城外河水可见猩红之色。
后来三川郡郡守李由,还接到太师之令,带兵进入龙宫,把龙尸都拖出来,剔肉切骨,让两岸遭灾百姓受用了。
羽太师自身变化不大,她干了太多狠事儿,他们心中多了敬畏。
如今在面对她时,便觉得她威严日盛,情不自禁更加谨慎了。
见过礼后,烈阳王又立即主动请罪,道:“陈县失守,是我的错。
我错判了陈胜的战略意图,将重兵放在彭城,导致陈郡各县城防守空虚。
陈郡郡尉、郡守,甚至不在城内。
郡尉调集五万军马,去了彭城。郡守带领三万精兵,镇守在汝阴。”
汝阴在南,彭城在北,两城之间有一条驰道。而大泽乡正好位于两城之间,在驰道附近。
大军沿着驰道前行,肯定省时又省力。
烈阳王便认为陈胜会顺着驰道,直扑彭城。如果在彭城外,将陈胜部击溃,陈胜最有可能沿着驰道撤退。如此,汝阴的大军就可以配合彭城秦军,围歼陈胜部。
计划很不错,可陈胜压根没按照套路走。陈胜主力一分为二,一路往西,进入防守空虚的陈县。另一路往东南走。
两支队伍都完美与彭城、汝阴错开。
羽太师道:“其实,我知道陈胜会去陈郡。
你们没注意吗?将闾被封为南阳王,在陈郡西边,而非泗水郡边上。
吴王去了铜陵,又与泗水郡隔着九江,位于东方。
还有衡山王,也和泗水郡隔着九江,位于南方。
北方还有鲁王、赵王等。
之前陈胜在泗水郡时,与诸侯王都隔着至少一个郡。
现在他高歌猛进,打进了陈郡,反而被三面夹击了。”
烈阳王呆了呆,恍然道:“原来如此!早先见到南阳王、衡山王、陈留王,刚好将陈郡的陈胜给围住。我还以为是巧合,心中万分庆幸,大局尚未崩坏。
没想到太师早窥探天机,算准了陈胜的战略。”
羽太师摇头道:“非是窥探天机。现在大秦是官,陈胜是贼寇。
贼寇如洪水,哪里地势低,就往哪里流。
你把重兵堆放在彭城,陈胜又不傻,当然不会刚起事,便与朝廷硬碰硬。
反正他是叛军,往哪里打都是造反。”
烈阳王叹气道:“上次得到太师提醒,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读《封神旧事》,分析封神之战中,西岐大军的战略与战术。
西岐大军一路向东,直指朝歌,目标十分明确。
如果我把陈胜当成普通的流寇,倒是不会忽略陈郡。
可我以为他有天命,他身边有琼林四友四位准大罗,有上百位仙人。
这么强大的力量,又代表天命,不冲击彭城,都对不起他们‘推翻大秦’的志向。”
“你莫不是夹脑风?”小羽既难以置信,又十分鄙视,道:“封神时期,姜太公的《太公兵法》,都还在一步步摸索、总结中。
四大兵圣,一个都没诞生。
那时的军事战术、战略,比如今落后不知多少万里。
让你读《封神旧事》,是要你学会从天命的角度看问题。
不是学古老的阵战之法。
现在一个水平中上的军侯,放在三十万年前,都能打得姜太公满地找牙。
若去了千万年前的上古时代,更是能以兵道军阵,撵着三皇五帝到处跑。
你却跑去学古人的战术”
“不是学战术,是研究战略。战术可以进步,战略是一种思想。
我在探究陈胜背后大仙的想法。
我觉得他们会派大军直奔荥阳。先灭荥阳,再入关中。”烈阳王道。
羽太师道:“要灭大秦,肯定要灭荥阳、入关中。这种大的战略,甭考虑。只要顾好眼前,你们便完成了任务。”
李斯问道:“现在陈胜已经进入陈县。据探子回报,陈胜进入陈县后没几天,就把掌管教化的三老,以及郡内有名的豪杰,都来开会议事,讨论复立楚国之事。
三老直言不讳,认为陈胜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有复立楚国江山社稷之大功,可以称王。
陈胜心中欢喜,却故意推辞婉拒,说要慎重考虑。
很显然,他称王的日子不远了。甚至都有国号传出来,叫什么‘张楚’。”
小羽好奇道:“陈胜只在心里欢喜,探子也知道?”
——这不是重点啊!太师你没听清吗,陈胜要称王了!都称王了,谁不欢喜呢?
换成华山论道之前,他肯定要夹枪夹棒,冷笑两声。
换在河伯死前,李斯也会忍不住嘀咕两句。
现在他只在心里腹诽,面上都没什么表情,道:“即将称王,欢喜是人之常情。”
“所以,这只是猜测,并非陈胜嘴上拒绝,面上却有压抑不住的欢喜之情?”
羽太师叹道:“如果他控制不住表情,说明他城府不深。城府浅,走不远。
如果他表情诚恳,还要搞什么三辞三让,则说明他城府很深,还很懂行。
你们今后制定针对他的计划时,就要小心谨慎了。”
李斯怔了怔,脸上浮现懊恼之色:以我的城府和智慧,完全不需要羽太师提醒啊!早该详细盘问探子,通过陈胜的表情与表现,确定他的气量与性格。
可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莫非劫气干扰了我的思绪?(ps)
烈阳王道:“陈胜并非今日才扬名天下。通过过去十年他的表现,可以断定,他应该是个坚韧不拔、礼贤下士、容人雅量的大豪杰。
无论怎么重视他都不为过。”
羽太师眼神奇怪地瞥了他一下。
十年观察,就得出这种结论,什么眼神儿?
她上辈子的陈胜,说过几句非常有名的话,其中一句叫“苟富贵,勿相忘”。
然后陈胜把前来投奔自己的小伙伴给宰了。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即便这辈子陈胜大王还没宰小伙伴,通过符离县城隍神域那件事,小羽也能确定陈胜“本性难移”,是个刻薄寡恩之人。
现如今陈胜在大泽乡传出来的名声,犹如宋江在梁山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
谁要是真信了,谁就是傻瓜。
不过,过度重视陈胜,总比轻视敌人要好。
羽太师没纠正他的观点,反而点头认同道:“烈阳王有如此清晰冷静的认识,我便放心了。”
“太师可有平叛大计?”冯丞相问道。
羽太师道:“具体的军事计划、朝廷对策,你们本身就是最优秀的将军、最有经验的宰相,可以自行决定。
我只为你们提供一个大方向。
在政策上,依旧要以恢复民生为主。
十年仁政,继续推广。
不仅推广,还要注重在民间大肆宣扬。
哪怕暂时没做到位,也要让百姓听说这件事,知道朝廷希望他们过得好。
另外,今年中原洪涝灾害不断,河伯虽死,时间却来到深秋。
农田该减产,已经减产。
朝廷要加大赈灾力度。不要怕花钱,只要钱能用在实处,越能花钱越好。”
说到这儿,羽太师忍不住点名李斯,道:“李丞相,过去几个月,你干得不错。不愧是辅佐先皇成就‘人间第一皇朝’的千古名相。”
李斯刚露出矜持的微笑,羽太师语气一变,又道:“但你在财政上的思想,不太符合此时的大秦国情。
你太注重盈亏平衡,生怕朝廷入不敷出。
这种想法,在你推广仁政,乃至赈灾时,严重束缚了你的手脚,让你无法发挥出自身全部智慧,以及朝廷的全部潜能。”
李斯有些激动,道:“太师,你知不知道,今年朝廷至少亏空一千五百万两?”
羽太师道:“如果你不能让朝廷亏空两亿两白银,你干得就不够好!”
“两亿两?”众军机大臣惊呼,“咸阳宝库里有这么多银子吗?”
李斯语气肯定地说:“宝库中的银元宝,顶多一亿三千万两。
一年亏空两亿,第二年朝廷喝西北风?”
羽太师道:“修建阿房宫,花费了多少银钱?”
“直接花费的银钱不算太多,珍贵的灵材多是从海外抢是外邦进献的贡品。
而且,阿房宫修建了两百多年,现在还没修完。过去一年修一点,耗费不算太大。”李斯道。
羽太师道:“没错,阿房宫所有木料,皆为海外仙岛运来的珍稀灵材。
将灵材拆了,哪怕打成寿材(棺材)售卖,也能卖十亿黄金。
阿房宫有一座高达千丈的‘云霄宫’,支撑它耸立不倒的铜柱,以铜精为材料,用道法真火炼制而成,重达八千万斤。
将它拆了,融成铜精锭子,可以换数十亿两白银。
修建阿房宫可能花费不到十亿,可它的总价值,千亿、万亿都不止。
这么大一份家业摆在秦岭,你们还担心没钱花?”
“可阿房宫是皇宫,是朝廷脸面,是所有外来胡商感慨‘中华不亏为人间天朝’的原因啊!”冯去疾道。
“脸面值几个钱?大秦真要是亡了国,诸位跟着我仓皇逃亡西方,那时候才真正没脸。”羽太师道。
胡亥大帝忍着肉痛,故作豪爽地一挥手,道:“既然亚父都说需要拆阿房宫了,阿房宫又是朕的,朕不心痛、不怕丢脸,众位爱卿也不必替朕心痛啦!”
羽太师道:“目前还不需要拆阿房宫。宝库内金银元宝,数量的确不多。
可稀世罕有的珍宝,加起来十亿两银子都不止。
我说一年亏空两亿,只是担心太多银钱散出去,市场消化不了。
神州没有足够的物产,消耗两亿两银子。”
说白了,南瞻部洲的GDP不够。
“李丞相,你治理国家的智慧与经验,对得起‘千古名相’之称。
我在南方各郡调查过,最近几个月,粮、盐、铁的价格比较稳定,没有大幅攀升。
仁政施行几个月,中原老百姓的确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但这点好处还不够,你得改变过去的思想。
你在脑子里幻想一下——你累积了百亿家产,结果钱没花光,身死族灭,金银珠宝全落到杀你的仇人手里,你憋屈不憋屈?
咱们得把现在的每一天,都当成大秦的最后一天来过。”
李斯面色数变,好一会儿才嗄声道:“我明白了。除了继续减免赋税,我会增加对外商贸。
用朝廷的宝物,从四方蛮邦大量购买麻油(香油)、绸缎、精铁、石蜜(蔗糖)等相对贵重的生活物资。
平日里老百姓逢年过节,都穿不起绸缎锦衣,吃不起麻油与石蜜。
这次朝廷买来后,再低价转卖给神州百姓,必定大幅提升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让他们真切感受到大秦‘十年仁政’的好。”
烈阳王也道:“既然朝廷不怕花钱,我可以用咸阳的珍宝,收买陈胜身边的亲信将领。”
“嬴氏家底很厚,不用怕花钱。具体怎么把钱用出去,你们决定。
我只提醒你们一点,嬴氏拿出来的好处,得尽量落到百姓身上,别让勋贵与官员给贪了。”羽太师道。
“这是当然。”冯去疾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