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龙宫深处,秘殿幽邃。
水晶壁折射着冷光,映照着香案上那方冰冷的牌位——“先父敖渊之位”。
牌位前,檀香袅袅,烟雾缭绕。
殿中气氛,沉重压抑。
“敖渊,是吾之过,害尔至此啊!”
西海龙王敖闰,凝视着妹夫兼挚友敖渊的牌位,又看着泪眼婆娑的亲妹妹、额头染血的外甥儿,心如刀绞。
想到是自己劝说敖渊,让其来西海龙宫,失了防备,这让道门八仙有机可乘,在背后害了敖渊,更是愧疚不已。
这委曲求全的求和之心,竟成了八仙眼中的“可趁之机”,成了妹夫疏于防范的催命符!
一时间。
殿内,死寂沉沉,唯闻压抑之抽泣声回荡,如重石压心,压得每一位龙族心头窒息。
龙族,昔日统御四海之强族,何等威风凛凛!
如今竟落到连堂堂“司雨大龙神”之性命和尊严,都被人如草芥般肆意践踏、设计谋杀的地步!
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
一时间,西海龙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们龙族忍得太久了。
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龙族啊……”
西海龙王闭上双眼。
过往一幕幕屈辱,如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闪过:
昔日,哪吒肆意妄为,杀害东海巡海夜叉,如屠猪狗;虐杀龙太子,取其龙筋,竟只为制一条玩物绦带,全然不顾龙族颜面……龙族忍了。
后来,美猴王孙悟空桀骜不驯,闯入东海龙宫,如入无人之境,讨要兵器,强索东海龙宫之定海神珍铁……龙族亦忍了。
这些年,天庭敕令如山,对龙族严苛至极。
龙族稍有差池,天庭便是雷霆之怒……更设下剐龙台,对龙族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天庭之上,宴会之中。
神仙以食“龙肝”为乐。
他们龙族……还是忍了!
龙族忍气吞声,步步退让,已成惯性。
只为苟全于三界夹缝之中。
然忍至今日,退至今日,竟连道门下界之散仙,亦敢肆意欺凌龙族。
念及此处。
“够了!”
西海龙王猛地抬头,龙首微昂,紧闭的龙目豁然睁开!
往日那权衡利弊、隐忍求存的圆滑与世故,此刻被滔天的怒火与彻骨的悔恨彻底焚尽!
那积压了千万年的龙族屈辱,那对天庭道门的深深忌惮,在这亲眼目睹至亲惨死、家族尊严被践踏如泥的现实面前,轰然崩塌!
“昔日,我龙族,统御四海、兴云布雨之时,尔等道门尚未开宗立派!”
“可今日,几个尚未登顶天庭、不过区区道门散仙之流的人,竟也敢设下如此毒计,害死一方正职龙王!”
“且这被害之人,乃我西海龙王之亲妹夫。”
“堂堂司掌八河水脉之泾河正印龙王,天界司雨大龙神,竟被几个道门散仙如此算计,落得身首异处、代子受刑之凄惨下场!”
“甚至死后都只能草草安葬,墓碑都不敢刻名,似那见不得光之污秽,何其悲哉!”
龙族,曾几何时也是统御四海的强族,如今却沦落到连子嗣性命、龙王尊严都被人肆意践踏的地步!
一股沉寂了千万年的血性与龙族傲骨,在巨大的悲痛与彻底的绝望中被点燃。
那是对天庭长久压抑的不满,对道佛势力步步紧逼的愤慨,更是对龙族未来命运的深深忧虑!
不看僧面看佛面。
此时,这道门八仙计杀泾河龙王,已非简单之仇杀,而是将龙族最后一点颜面,彻底践踏在泥泞之中!
他西海龙王,本已愿屈尊俯首,苦口婆心劝泾河龙王与道门八仙息战讲和,唯求保龙族一时之安宁也。
奈何这道门八仙,竟趁泾河龙王外出之机,转眼便将其残害。
眼下。
这道门八仙,还不是天庭正神,不过道门几个散仙耳,竟敢如此肆无忌惮,欺凌吾西海龙王一脉,视龙族如无物,何其狂妄!
龙族,还要忍吗?
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龙族的尊严,终究不是靠忍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一忍再忍,别人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正是:
“今日退一步,明日退十步,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敌人又至矣。”
“奉之弥繁,侵之愈急,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一退再退,终至无路可退之境。
最终,如那六国般,走向亡国之绝路。
此时此刻。
是非谁错,已经不重要了。
他龙族,已经不能再退了。
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方能捍卫龙族之尊严。
“忍、忍、忍!”
看着泾河龙王的牌位,西海龙王敖闰猛然几声暴喝,炸响在龙宫深处,震得那晶莹剔透的水晶宫阙都微微颤抖。
他眼中原本残留的最后一丝犹豫与畏惧,此刻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决绝的怒火。
“如今,我龙族忍气吞声……韬光养晦……究竟换来的是什么?”
“是变本加厉的欺凌!是永无止境的屈辱!”
“何敢如此猖獗?”
“吾妹!吾甥!”
西海龙王敖闰看着泾河龙后和小鼍龙,道:
“敖渊之死,非你母子之过!”
“罪魁祸首,乃是那‘降龙伏虎’以彰其名、行此毒计的道门八仙!”
言罢,其龙袍无风自动,一股沉寂万年之龙威轰然爆发,如汹涌潮水般席卷整个静室。
此股龙威,带着龙族千万年来之屈辱与愤怒,带着对尊严之执着渴望与不屈意志。
西海龙王敖闰厉声言道:
“他们欺我龙族太甚!视我敖闰的妹妹一家如草芥,可随意屠戮!”
“此仇不共戴天!若再忍气吞声,我敖闰有何面目立于四海?有何颜面面对这亡魂牌位?”
“有何资格……为龙?”
“昔日祖龙荣光,龙族岂能忘却?”
他厉声喝道:
“龟丞相!”
西海龟丞相龟文甲闻声,立刻上前,躬身行礼,恭敬言道:
“老臣在!”
“取纸墨来。”
西海龙王敖闰怒目圆睁,道:
“本王今日,要亲笔手书‘生死状’!”
古代有很多“状”。
状,是一种协议,是一种担保。
如投名状,军令状等。
投名状,乃入伙之凭。
如豹子头林冲上梁山时,白衣秀士王伦让林冲杀个人,取其首级,以示“落草为寇”之决心。
此即“投名状”,为入伙之担保也。
“军令状”,则为军中誓约。
军中无戏言。
军人一旦立下军令状,失败的代价就是丢命。
比如,马谡立了军令状去守街亭,可却丢失了街亭。
最后,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以正军法。
而“生死状”,更是古之决绝协议,简而言之,便是:
“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而双方立下生死状后,无论谁死,谁活,两不追究。
此“生死状”一出,龙宫震动,众人皆惊。
“兄长……”
泾河龙后止住了哭声,惊愕地望向兄长。
“舅舅!”
小鼍龙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光芒中带着兴奋、带着期待,更带着一种对复仇的渴望。
他小鼍龙单打独斗,自然不是那道门八仙的对手。
但若是有西海龙族相助,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尤其是他的表哥敖摩昂,其实力非凡,有“四海龙族年轻一代第一人”之称。
“父亲真男人!”
敖烈兴奋异常,跃跃欲试,欲展龙族之威。
“父王!”
敖摩昂是西海大太子,乃西海储君,他面色沉稳,并未反对。
敖寸心则面带忧色,心中暗自担忧。
“是!”
龟丞相闻言,不敢怠慢,颤巍巍地转身,亲自前往龙宫最深处的秘藏宝库。
不多时。
龟丞相双手恭敬地捧出两样散发着古老磅礴气息的宝物,走了进来。
其一为“龙鳞笺”。
此笺,绝非凡纸可比,乃取龙族遗蜕之龙鳞,经烈火淬炼而成,薄如蝉翼,轻若鸿毛,却坚不可摧,利刃难伤。
其二为“血魄墨”。
此墨,非人间朱砂所能及,是以海底凶兽之精血混合深海血珊瑚髓,再辅以西海龙族秘法炼制而成,色泽如暗红血液,散发着浓烈煞气与龙族特有之威压。
而毛笔,旁边的大殿就有,无需去龙宫最深处的秘藏宝库取。
“裂空爪!”
西海龙王敖闰凝神屏息,周身龙威弥漫,探出龙爪,凌空虚握。
只见一只毛笔从虚空中而来。
毛笔被西海龙王敖闰取出,握在手中。
这正是西海龙王敖闰的神通——“裂空爪”。
裂空爪,可以撕裂空间。
旋即。
一滴散发着浓郁金芒的龙王精血,从他的指尖缓缓逼出,精准地滴入那方血魄墨砚之中。
精血与血墨相融,瞬间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身为西海龙王,敖闰的血脉,无疑是极为接近祖龙的。
一股浩瀚、古老、暴戾的龙威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正是“祖龙”的气息。
祖龙的气息,令在场所有龙族血脉都为之震颤共鸣,似在响应这来自龙族血脉深处的召唤。
西海龙王敖闰提起毛笔,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磅礴的龙力灌注于笔锋,一行行杀气冲天的血字,在龙鳞笺上显现:
“道门八仙,阴险设局,假借天威,戕害龙族正神,罪无可赦!此仇不共戴天!”
“今,传告三界!”
“本王,西海龙王敖闰,率泾河遗孤,并西海一脉,立此血状!”
“约尔等八仙,决一死战!”
“此战,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天地为证,龙血为誓,不死不休!”
言罢,最后一个“休”字如惊雷炸响,血光冲天,化作一道血色长虹,贯穿天地。
整张“龙鳞笺”仿佛活了过来,上面之血色誓言如同燃烧之火焰,散发出凌厉无匹之杀伐之气。
映照着西海龙王敖闰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之金色龙瞳。
生死状一式两份,承载着龙族的愤怒与决心,誓要雪耻伸冤!
“敖烈!”
西海龙王将生死状交到玉龙三太子敖烈的手中。
敖烈(白龙马)性如烈火,最喜快意恩仇。
他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龙血,眼中跃动着好斗的火焰,只觉得这一刻血脉贲张,胸中块垒有了宣泄之处。
此正是为龙族雪耻伸冤之时!
“是,父王!”
敖烈毫不犹豫,单膝跪地,双手恭敬接过那张承载着龙族血誓的生死状。
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其中,敖烈,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心放火。
敖烈与孙悟空并列为“心猿意马”。
孙悟空为心猿,灵动多变;敖烈为意马,性烈如火。
敖烈,人如其名,性如烈火,一点就燃,恰似一匹信马由缰之烈马,肆意纵横于天地之间。
心猿不定,意马四驰。
心猿有多难定,意马就有多难收。
正是:“卓定深沉莫测量,心猿意马罢颠狂。”
“龟丞相,你同去!将此状,贴于那吕洞宾在人间的香火庙宇!昭告四方妖仙神佛,此仇必报!”
西海龙王的声音斩钉截铁。
“老臣领命!”
龟丞相躬身应道,神色肃穆。
“点齐我西海最精锐的‘怒涛卫’!”
敖烈周身战意勃发,对殿外厉声喝道。
“是!三太子!”
殿外传来低沉的应喝声。
随后。
数百名身披玄黑鳞甲、手持分水戟、气息凶悍的西海精锐水兵“怒涛卫”,听令而来。
他们沉默如山,眼神冰冷,只待一声令下。
“走!”
敖烈低喝一声,率先撕裂海水,化作一道白色龙影,白金龙鳞闪耀,腮颔下生出银须,更添几分威严。
龟丞相与精锐水兵紧随其后,融入西海汹涌的暗流,破开水道,直扑南赡部洲的荆楚之地而去。
铁拐李、钟离权、吕洞宾等道门八仙虽在人间界逍遥自在,但也多有显圣之迹。
荆楚之地,长江浩浩汤汤,奔腾不息。
黄鹤楼巍然矗立,俯瞰江汉交汇。
吕洞宾昔年曾于此地游历,点化世人,留下了“黄鹤楼”等诸般踪迹,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之吟诗作赋。
正是: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而就在离黄鹤楼不远之一座山岗上,坐落着一座香火鼎盛之“吕祖庙”。
庙宇古朴庄严,青烟袅袅。
善男信女往来不绝,皆虔诚地供奉着那位传说中之“纯阳真人”吕洞宾,祈求其庇佑与福泽。
庙内,吕祖金身塑像,长须青衫,背负剑匣,眼神温润中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超然,正是人间信徒心中救苦救难的神仙形象。
然,此祥和之景象,骤然被一股狂暴之力撕裂!
天空中,云层翻涌,一股无形的沉重威压骤然降临。
敖烈、龟丞相带着西海水兵,在云层之上显出身形。
敖烈俯视着那座寄托了无数凡人信仰的庙宇,眼中没有一丝慈悲,只有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
他想起了水晶宫内姑姑泾河龙后绝望的哭泣,想起了表弟小鼍龙抱着父亲牌位时的悲鸣,更想起了父亲西海龙王的滔天恨意……
这么多年来,龙族的屈辱,龙族失去的尊严……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八仙……这是尔等欠下的血债!”
敖烈心中默念,再无半分犹豫,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
“烧了此庙!”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水兵同时发力,各展神通,开始准备放火。
与此同时。
敖烈眼中厉芒爆射。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鼓荡,周身鳞甲缝隙溢出炽白光华。
“吼——!”
一声震天龙吟撕裂长空!
敖烈张口,并非吐水,而是一股粘稠、森白、散发着恐怖高温的龙焰!
这并非凡火,乃是西海玉龙三太子以本命龙息催动的龙焰。
刹那间。
那森白的龙焰从天而降,如流星坠地,势不可挡。
龙焰甫一接触庙顶琉璃瓦,便如跗骨之蛆般猛烈燃烧起来。
琉璃瓦变得通红、龟裂,发出“噼啪”刺耳的爆响!
烟雾之中,隐隐夹杂着暗红血色和凄厉的龙吟咆哮之声!
火焰并非向上腾烧,反而诡异地向下渗透,所过之处,木梁瞬间碳化崩断,砖石焦黑崩裂。
“走水啦!吕祖庙走水啦!!”
庙中信徒最先发现,惊恐的呼喊声划破长空。
“天啊!那是什么火?白色的!”
“神仙发怒了!快跑啊!”
人们惊慌失措地奔逃,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神圣之庙宇在诡异之白火中迅速坍塌。
木梁断折,瓦砾纷飞。
吕祖的金身塑像首当其冲,温润的面庞在森白色火焰中,迅速焦黑、变形、崩裂。
最终“轰隆”一声,吕祖雕像的头颅滚落,在火焰中化为焦炭与灰烬。
敖烈和西海龟丞相并未离去。
待庙宇主体化作一片狼藉的废墟与焦土,敖烈和西海龟丞相降下身形,落在断壁残垣之前。
周围百姓惊骇恐惧,议论纷纷:
“是妖怪吗?”
“是龙神显圣啊!”
“你看旁边的是不是龙头?”
敖烈无视周围百姓之惊呼与恐惧,来到吕祖庙前。
无视周围百姓惊骇恐惧的目光。
“妖……妖怪!你们……”
一个穿着庙祝服饰的人,大约是此庙的住持,颤抖着手指,强忍着恐惧上前斥责:
“毁神像,焚庙宇,亵渎神明,必遭天谴!你们是何方妖孽?!”
他话音未落,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
“聒噪!”
敖烈拔剑出鞘,一道凝练至极的凌厉剑气瞬间射出!
“噗嗤!”
那庙祝尸首分离。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焦黑的土地。
敖烈看也不看那倒毙的庙祝,缓步走到那唯一一面勉强伫立、被烟熏火燎得黢黑的内墙前。
“当以汝等鲜血,祭之!”
他眼神冷酷,伸出龙爪,虚空一抓。
地上庙祝头颅旁尚未凝固的鲜血,如被无形之手牵引,汩汩汇聚于他的指尖。
敖烈(白龙马)以指蘸血,在那焦黑的墙壁上,运指如飞,以苍劲古拙、锋芒毕露的龙族文字,写下一行杀气腾腾、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
“烧庙杀人者,西海敖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