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好奇庆遥怎么知道自己进京并住在安徽试馆的。
“大人进京的消息能瞒过别人,还能瞒住卑职不成?”
庆遥自称“卑职”是对赵安的礼敬,他是正三品的头等侍卫,还是爱新觉罗黄带子宗室出身的子弟侍卫,真论起来赵安这个内务府公中包衣出身得在人面前称声“奴才”。
所以哪怕赵安比庆遥品级高一档,肯定也要推让一番,推让的最终结果竟是往后二人以兄弟相称。
正式场合互唤一声“大人”,私底下庆兄、赵兄。
“昨儿个我在宫里当值,听礼部的人说什么安徽赵大人替旨进京陛见住在外城的安徽试馆,我一听这还了得?这不今儿一下值就过来找赵兄来了么!”
庆遥转变的也挺自然,许是知道自己宗室身份摆在这,当真在赵安面前执下礼自称“卑职”,叫外人听了去往上打个小报告也是麻烦。
“.于公,没有赵兄当初在宿州带着弟兄们立下战功,我庆遥这会儿还在鹰狗处养鹰逗狗呢,哪能穿上这身头等侍卫的行头?
于私,赵兄您对我们这帮粗人那是没得说,前前后后光是赏银就好几千两,还给弟兄们请功,弟兄们这年过的别提多滋润了如今赵兄到了京里弟兄们的地盘,说什么也得让我庆遥尽尽地主之谊才行!”
庆遥说得情真意切,不住搓手,唯恐赵安不给他“面子”。
“别人的话,我未必答应,可庆兄您嘛,怎么说来着?对,盛情难却!”
赵安哈哈一笑,虽然他对庆遥等人完全是利用,不过是想在京里安插几颗棋子,将来说不定能用上,毕竟他也不敢说自己不会进京任职。
有几个当侍卫的宫中眼线,不说安全方面有没有保证,起码关键时候能知道这会开得开不得。
但见庆遥对自己足够念旧情,也颇是个重情义的,心中也是暖和,寻思此人值得他再加大“投资”,哪天当上领侍卫大臣的话,自个在京里的安全就更有保障。
又见庆遥实在太热情,便说在试馆里呆的也是无聊正想出去转转。
庆遥一拍脑门,高兴道:“赵兄想去哪儿?这北京城甭管内城还是外城,赵兄说句话,我这就给您带路!”
赵安笑着摆摆手,说自个也是头次进京,这外城就不逛了,各地大同小异,要逛就逛逛皇上和八旗将士们居住的内城好了。
内城,就是满城。
眼下满洲人在中国最大的殖民城市无疑就是京师!
庆遥是宫中头等侍卫,赵安是从二品的署理安徽巡抚,进满城逛逛肯定没问题。
当下赵安带了小栓、徐霖二人,换上寻常百姓服饰跟着连官服都没脱就赶来的庆遥进了满城。
打崇文门进的满城,这崇文门税关是京师第一肥关,之前归和珅管,现在则被老太爷拨给四傻子福长安了。
庆遥的身份让守门的兵丁都不敢查赵安他们的“身份证”,毫无阻拦的就进了满城。
打城门洞出来后,赵安三人就是眼前一亮,满城内的建筑和城市格局明显比外城要整齐,且卫生的多。
满城是原先明朝的皇城及王公大臣居住区域,不管是道路建设还是环卫建筑都比外城要好,还有外城看不到的绿化。
“赵兄,您看,”
作为“导游”的庆遥一路介绍,“这边过去是正白旗的驻地,那边是镶黄旗的驻地,各家王府、贝勒府、各旗的旗人都是依各自的旗聚居的”
赵安一边饶有兴趣听着庆遥介绍,一边观察街面上的行人,发现无论老少大多穿着袍褂,不过即使是普通的棉布袍子其样式也与汉人的长衫有明显区别。
男子无一例外脑后拖着一条或乌黑油亮、或花白稀疏的辫子,提着鸟笼迈着八字步悠悠在街闲逛,遇见熟人就跟小丑似的上前弯腰用手肘碰一下,这个爷那个爷的叫着。
不过满城住的并非都是隶属满洲、蒙古、汉军八旗的旗人,也有大量被划为旗人范畴的汉人包衣奴才,以及在京里大小衙门工作的汉官。
按庆遥的说法,城里还有大量只准白天进入,夜晚必须离开的各类匠人,以及给满城送菜、送米、送煤的小商贩。
收泔水、掏粪肥的夫役,说书唱曲的艺人,僧侣道士、郎中等也是可以凭证出入的。
如果没有证件擅自进入满城,一经发现轻则扭送顺天府,重则直接丢掉小命。
汉人当官的要是被皇上赏了宅子也能住在满城,如老太爷早年的重臣张廷玉在满城就有赐宅,不过被赐宅的汉官通常只是将赐宅当作值班时的临时歇脚处,基本都在外城另购有宅子供家人居住。
各大衙门的汉人工作人员除值守有集体宿舍,都是下班后必须出城到外城自家居住。
逛着逛着一行人就来看到了远处的暗红色宫墙,不用问,定是紫禁城了。
紫禁城给人的印象肯定是高大森严,但眼前景象却与赵安想象中肃穆森严的“皇城根”完全不同——沿着高大的宫墙根下竟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
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汇成一片,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外城的集市。
有卖糖葫芦、艾窝窝、驴打滚小吃的;有卖布头、针线、胭脂水粉等日常杂货的;甚至有摆开场子,敲着锣鼓,耍猴戏、练把式的!
一些穿着褪色绸缎袍子、提着鸟笼的旗人大爷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蹲在地上斗蛐蛐,或唾沫横飞地聊着天。
巡逻的京营八旗兵途经此地时对眼前这片景象也是视若无睹,甚至还会停下来跟相熟的摊主打个招呼,顺手拿起一个果子在衣服上蹭蹭就啃。
赵安一脸难以置信:“皇城重地,天子脚下,如此喧哗杂乱,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宫里不管?”
“管,怎么管?”
庆遥苦笑着压低声音道:“赵兄,您有所不知,能在皇城根下摆摊的能有真正的平头百姓?要么是家里有旗籍的铁杆庄稼仗着祖上余荫在此挣点零花,要么就是哪位王爷、贝勒府里的包衣奴才借着主家的名头在此行个方便。
宫里管事的对这些知根知底,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冲击宫门,不闹出大乱子,谁管这些?
再说了,日久年深,大家伙儿都混了个脸熟,谁又好意思真拉下脸来驱赶?”
“噢。”
赵安点了点头,目光很自然的看向被货摊支得满满的宫墙,脑中冒出一个大胆想法——要是有几架梯子,不就直接能爬进去了么?
难怪嘉庆能被刺客冲到眼面前,就这安保警惕性活该他被刺。
一溜转下来,不知不觉来到兵部衙门。
兵部,执掌天下武官铨选、兵籍、军械、军令之政,可谓帝国的武力核心中枢,其衙门自是气象森严。
高大院墙、紧闭朱门、持戈而立的守卫,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威势。
如果不是庆遥身上套的黄马褂,恐怕兵部门口执守的卫兵就要上前盘查赵安他们身份了。
也没什么好看的,庆遥死活非要带赵大人去他当班的西华门瞧瞧。
瞧瞧就瞧瞧吧。
沿着兵部围墙正要兜到西华门时,赵安却无意在一排树木遮掩的围墙上发现一个约莫半人高、仅容一人弯腰钻过的破洞。
洞口边缘的砖石被磨得十分光滑,显然是有人长期频繁出入所致。
赵安以为自己眼花了,看看这墙洞,再看看里面,难以置信问庆遥:“这里面是兵部?”
“是啊。”
庆遥嘿嘿一笑,指指洞里的兵部几幢建筑,“兵部里面太大了,当差的书吏杂役下值只能走大门出来,这就得绕很远的路,所以那帮人为了出入方便就自个把墙掏了。”
“啊?自个掏也行!”
一旁的杨小栓闻言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徐霖摸了摸脑门:“这要有小偷进了兵部怎么办?”
“兵部里有什么好偷的,小偷进去总不能偷兵部的大印吧。”
庆遥不以为意的在前面继续带路,赵安面上带笑,可跟做贼似的老是回头朝那破洞瞧上几眼。
脑子里反复一个问题,那就是把兵部大印偷出来,理论上能调动全国绿营“清君侧”么?
庆遥当差的西华门主要是供军机处、内务府工作人员以及皇子皇孙进出皇宫的“检查站”,负责人是侍卫处从二品的散秩大臣。
这散秩大臣相当于队长,下面是一到三等侍卫,庆遥这个头等侍卫相当于侍卫小组长。
当值期间,西华门的警卫及检查工作由组长负责。
散秩大臣一般在侍卫处喝茶看报纸。
赵安注意到当值的侍卫有十五六个人,都是身穿黄马褂,但除了这些侍卫外没看到上面有担负防卫任务的禁军。
侍卫们对出入人员的检查也是流于表面,一些脸熟的出入人员直接挥手就让进了。
赵安面带微笑看着西华门,嘴唇却是微动,用只有徐霖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要给你一百名死士由此门突袭,有无把握攻到养心殿?”
“啊”
少君这个问题让胆大的徐霖心中也是狂跳,半响用同样微弱的声音轻喃一句:“找个带路的问题不大少君,皇上长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