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人是谁?好好大的排场!乖乖,连护卫都是黄马褂!”
小心翼翼进屋的徐霖看样子被试馆外和珅的排场惊到了,也不怪他大惊小怪,毕竟一眼看去全是代表至高皇权的黄马褂,那视觉观感真的挺震撼人心的。
在此之前徐霖只看到少君有一件黄马褂,原先也一直以为黄马褂是极为宝贵的赏赐,是一种无尚荣耀的象征,非大人物立有大功不能有。
没想到了京里一看大人物的狗腿护卫都人手一件黄马褂,心里那种巨大落差和震骇感可想而知。
杨小栓也进来了,虽没说话眼神却出卖了他,显然也想知道刚刚来找安哥的那位大人物是谁。
“是和珅。”
赵安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视线中和珅踩着一弯腰跪地仆人背上了大轿,进去前还跟下边的侍从说了几句什么。
和珅护卫人手一件黄马褂未让赵安觉得惊奇,黄马褂本就是宫中侍卫的常服军装,基本人手一套,加上八旗其它兵种,京师里的黄马褂至少有上万人。
不过这些侍卫穿的黄马褂跟老太爷赏给赵安的那件有区别,侍卫穿的褂子纽扣是黑色,仅能在上班期间穿,下班后不得再穿。
相当于工作服的意思。
赵安这件赏功褂子的纽扣则为黄色,只要他不造反、不犯事,可永久穿戴一直到海枯石烂。
跟荣誉勋章一个道理。
当然,仅限本人使用,不可以当作遗产留给儿孙。
至于和珅这么大排场也没什么,权势到了和珅这般地步莫说几百黄马褂护卫,便是调动整个八旗禁军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二皇帝,那比太子爷还高一档呢!
刚刚和珅给赵安留下的印象就极为精明,短短几句话就将结党营私的奥义讲到极致,试问,这种人怎么可能在明知老太爷时日无多的情况不给自己安排后手,留足退路?
恐怕,宫中侍卫、八旗禁军及那九门提督指挥的绿营兵早被和珅渗透成筛子了。
嘉庆能够得手还不是因为和珅同老太爷感情深厚,以致陡闻噩耗失了分寸跌跌撞撞就进宫哭丧,结果被脑袋一热铤而走险的嘉庆来了个擒贼先擒王。
按传统君臣相斗大戏来的话,嘉庆不是被架空就是史上最短命的皇帝。
因为,他根本没有资格同和珅斗。
不过赵安还是惊住了,使其瞳孔微缩的正是和珅的座轿。
准确说,是那稳稳停在试馆门口空地上的四顶暖轿。
已不能称之为轿子,看着更像是四座移动的卧室,轿顶使用的颜色无一不是皇家才能使用的明黄色。
更让赵安瞠目结舌的还不是和珅座轿的奇大无比及颜色僭越,而是四顶暖轿均配备三十二名轿夫。
按《大清会典》,亲王轿夫十六人,一品大员八人,作为一品大员的和珅所用轿夫却是亲王的双倍。
说明什么?
说明和珅这个二皇帝不带半点水份,名如其实,别说亲王了,太子见了他都得矮三分!
至于为何出现四顶一模一样的轿子,用屁股想也知道和珅只会乘坐其中一顶,另外三顶则是出于安保方面的考虑,用于迷惑刺客的。
和珅权势是滔天,但得罪的人同样多,怕被刺杀很正常。
嘉庆这个皇帝一生还被人刺了好几回呢,两次险些被人得手一命呜呼。从这件事来看,清朝皇室的安保工作其实已经流于表面,内里早就烂透。
就和珅这看着挺唬人的安保排场,说不定也是架子货。
“大人,这位和中堂真不怕别人说他跋扈?”
小栓不懂大清会典对官员乘轿的规定,只觉和珅这排场怕是能比上皇帝,当臣子的都快赶上皇帝,不是跋扈又是什么?
“我在扬州当漕工都知道财不外露,闷声发大财,这位和中堂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徐霖也是一脸想不通。
“你们要是和珅的话也会这么做,要不然这二皇帝不是白当了?”
赵安轻笑一声,和珅不是跋扈,也不是对危险没有清晰认知,而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自信到以为大清朝的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自信到认为除了老太爷没有人敢对他下手。
在和珅长达二十年的经营下,如今的朝堂已然是铁桶一块,就算老太爷想掀桌子都有心无力。
听说老太爷如今说话都不利索了,跟臣子交流全靠和珅“翻译”传递。
这就有讲究了,什么话能翻,什么话不能翻,可全在和珅一念之间。
话与话的意思也是大大不同。
“人全来了”跟“任泉来了”能是一个意思么!
很难说和珅在给老太爷翻译时没夹带私货。
赵安不知道的是,他当初能当上江安粮道除了四福儿没听清“皇阿玛”的话擅做的主张,也是因为主动去问真假的和珅压根没向老太爷求证。
由此可见,和珅这个“翻译”的份量有多重。
徐霖似懂非懂:“大人,和珅这么晚来见你,是想拉拢大人为他所用?”
这个问题有点“傻白甜”,是人都知道“赵有禄”的发迹是和珅一手造成,就差脸上打上和党二字,如此,还需要和珅拉拢么。
不是和党也是和党!
和珅深夜来访看着是对赵安的重视,是一次典型的“送温暖”行动,足以让赵安感动之余诚心投靠,实际在赵安看来相当于主人来见一条自家的狗,然后给这条狗套上铁链,免得这条狗在外面时间长了心野了成为一条不受控的野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赵安能承认自己是和珅的一条狗?
就算是,他这条狗也得站起来当面问问和珅:“中堂看我像皇上吗?”
望着已经远去的和珅大轿,小栓嘀咕一声:“皇上今年都八十多了,这年纪搁老百姓活不了多久,万一皇上驾崩,新皇上登基,和珅还能像现在这么威风?我看他多半要出事。”
徐霖听着不以为然:“和珅这么大权势怎么会出事?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朝中都是和珅的人,新皇上登基哪有人可用,肯定也要重用和珅,人家啊,不知要威风多久呢。”
“噢。”
小栓一想也是,和珅威不威风的关他屁事,嗯,好像跟安哥有点关系。
赵安轻轻带上窗户,随口对二人说道:“你们说万一新皇上看不惯和珅这作派想要除掉他,我是帮和珅对付新皇上好,还是帮新皇上对付和珅好?”
徐霖和杨小栓一脸懵逼状,这个问题的高度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及理解范围。
见状,赵安笑了笑:“行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待二人走后独自坐在炭炉边把玩和珅送给他的那块暖玉思索起来。
以和珅在朝中的势力和布局帮他干掉嘉庆其实没什么好处,因为和珅太精明。
清廷就是再烂,只要有和珅居中主持,赵安想靠一支强军快速推翻清朝就有点不现实。
再者,即使帮和珅干掉嘉庆,和珅能给他什么好处?
最多入阁拜相成为国副级别的军机大臣,还能有什么?
总不能把首席军机大臣给他吧。
那和珅当什么?
如果赵安死心塌地要当满洲人的一条狗,军机大臣的确是他最好的岗位,也是汉人在满清能够取得的最大成就。
问题对于一心想要推翻满清的赵安而言,这个军机大臣还不如一省手握绿营兵权的提督更实在呢。
反过来帮嘉庆干掉和珅其实也没好处,因为他上了嘉庆的黑名单,哪怕阵前反水帮了嘉庆,也难保这位“仁宗”将来不秋后算账。
嘉庆不算账,胡老师算不算,朱班主任算不算?
反正,从嘉庆这里得到的好处肯定不及和珅,而且还隐患多多,所以不管是帮和珅还是帮嘉庆其实对赵安都没好处。
那么如何才能利用此事使自身利益最大化呢?
赵安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缓,未想这深夜竟又有人过来拜访。
来人是军机处的满章京安达礼,品级不如赵安这个从二品的实任藩台,但上升空间很强劲。
众所周知,能在办公厅当差的出来都是大人物,成为军机大臣的概率也很大。
所以,赵安必须客气,哪怕再不喜欢的人,在没有足够把握弄死其前,他都会给予足够尊重。
安达礼是代表四爷福长安来的。
和珅前脚刚走,福长安后脚就派人来,是碰巧还是故意?
命人将安达礼请进来后,赵安让试馆钱主事奉上茶水,寒暄几句,茶水还未沾唇,安达礼便切入正题,让赵安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安章京不是代表四福儿过来拉拢他,而是奉四福儿的意思来跟赵安讨债的。
讨的是那二百万两贷款的利息。
这让赵安哭笑不得,对福长安的观感直线下降,难怪前世史书对这小子的评价就两个字——贪婪!
还真是一点不假,何止是贪婪,简直是愚蠢!
更有点小家子气。
跟精明的和珅简直不能比,真不知道和珅怎么就选了福长安这种虫豸为伍的。
这节骨眼不知道亲自过来拉拢赵安,反而派个人过来要利息,谁家大人谁能干出这事来?
贷款,是赵安借的,利息他也承认,但四福儿小孩子般的举动有点恶心到他,脸上瞬间堆起为难之色,眉头也拧成了个“川”字,长长叹了口气对人安达礼道:
“安大人,安徽那地方你是知道的,地瘠民贫,今年又是旱灾又是教匪,本官为了救灾恢复民生、平定教乱穷的就差把裤子当了,不瞒你说,藩库空的老鼠在里面跑都能听见回声”
一番苦诉下来,没别的意思,就是请安章京回去转告福四爷,债,他安徽认,但能不能缓一缓。
“赵大人,瞧您这话说的,当初中堂大人借银子给您的时候可是痛痛快快、利利索索的,连折色头息都没给扣便叫江宁那边把银子装船送到安庆,可以说中堂大人对赵大人您是仁至义尽,怎么这会轮到大人您还钱时却这般推三阻四的?”
安达礼背后可不仅是贵为中堂的福四爷,更是贵为大将军的福三爷。
一个从二品的署理巡抚自然不放在眼里,真要生事闹是非的话,别说三爷动手了,四爷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这个小蚂蚁。
就是和珅的人又如何!
结果安章京这架势让赵安更加不快活,面上不表示出来,但话里话外还是缓一缓。
“要缓到什么?”
安达礼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嗯”
赵安故作为难的沉吟片刻,提出今年的利息同明年的利息一起算,也就是明年底把利钱打到福中堂账上。
“不成,就算缓上一缓最多两三个月,哪能拖一年呢?赵大人您这事办的可不地道了。”
安达礼一口就给回绝,端起茶碗象征性尝了口,再次放下时语气就不太好了。
“赵大人,我这次来可是福中堂特意交待的,要是没个准话回去,中堂大人怕是就要对赵大人有些看法了。”
赤裸裸的威胁。
要搁安徽自家办公室,赵安铁定操起称银子的秤砣给这家伙脑门来上那么一下。
但这是京师,是人家的地盘。
强龙不压地头蛇嘛,何况,赵安还要见老太爷呢,哪能真得罪老太爷的私生子——自个的好四哥。
一番为难过后,安达礼面前的桌上竟是多了张一千两的银票。
“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章京一脸狐疑,就算对面要送礼也送不到他头上。
“些许心意,还请安大人收下。”
说话间,赵安将银票推到安达礼面前,继而不无诚恳道:“还请安大人转告福中堂,若中堂能体恤下官,将下官这个署理二字去掉,下官愿向中堂大人再借白银三百万两!”
赵安的请求让安章京愣在那里足有数十个呼吸,继而如看傻子般盯着赵安:你请中堂大人办事一分钱不出,还想让中堂大人再借你三百万两?
是你脑子坏特了,还是本官耳朵听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