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记下王鸿儒这个名字,将那封信收好,揽着焦妍儿问道,“你父亲呢?”
焦妍儿答道,“他最近无事可做,除了时不时来这里,就是出去找他以往结交的朋友。”
这八成是焦芳给他透漏了些什么。
焦黄中知道他恢复仕途有望,自然就开始纠集他那些狐朋狗友了。
只不过焦芳举荐的人,裴元还能期待一些。
焦黄中身边的人,就大多都是妥妥的各种败类。
想到这里,裴元也有些烦恼了,可惜他老祖迁出来的太早了,在老家也没留下什么人脉。
裴元的老祖裴有财是山西人,当初就是在景泰年间,靠着向大同边军捐献马草,才换来的锦衣卫试百户的官职。
裴有财后来巴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不但小小升了一步,成为了百户官,还拉扯着以往商帮的兄弟们,一起搭上了利用漕船走货的勾当。
后来裴有财政治投机失败,卢忠金刀案事发,裴有财以及后面为卢忠提供金钱的豪商们怕被攀扯,便倾家荡产,快刀斩乱麻弄死了卢忠。
之后裴家的家业也开始衰落。
裴有财对自己仰仗小聪明进行投机的行为很是懊恼,只希望儿孙能平庸些。为了避免再有其他牵连,也和以往的亲朋故旧都断了来往。
这就让裴元少了同乡和同族两大助力。
裴元这会儿也只能庆幸,还好焦芳已经年高,焦黄中又不成器,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多走多少路。
裴元搂着焦妍儿戏弄了一会儿,情动之间,索性就将门关住,酣畅淋漓的贪欢一场。
焦妍儿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管家了一段时间后,更是颇有些小夫人的威仪了。
只是两人都年少,情动起来后,那还顾得上以往什么形象。
待到裴元心满意足的推窗换气,外面已经凉月高挂。
裴元唤来侍女为两人擦洗干净,想着明天还要入宫,与焦妍儿一起简单的用过晚餐,就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裴元被焦妍儿唤醒。
等到怏怏的穿好衣服,就吩咐侯在前院的陆永,向宫中回话,告知太后他裴元已经回来了。
太后果然闲着无事。
听说裴元回京了,立刻便让一个太监跟着过来,要传召裴元入宫相见。
这次来的太监很巧,又是上次去山东传讯的那个蒋贵。
蒋贵传完懿旨,随后就连忙躬身相见。
裴元满意的笑道,“上次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做的不错。”
蒋贵闻言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这都是老奴该做的事情。”
裴元打量了蒋贵几眼,见他有个五十多岁的样子,确实年岁不小。
于是不解的问道,“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总干跑腿的活儿,莫非是太后那里苛待你了?”
蒋贵连忙和声细气的解释道,“并非是太后苛待。只是太后寡居,总要忌讳一些,身边都是老奴这样的老成人。遇上要传讯的时候,也推脱不得。”
裴元“哦”了一声,思索着萧敬当时给的底细,又开口道,“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入宫了,家人也都没个着落,是这么回事吗?”
蒋贵脸上神色自然,“回千户的话,确实如此。”
时间过了那么久,那些不能释怀的往事,也都能平淡的说出来了。
裴元问道,“咱们这边的人,像你这样的还多吗?”
蒋贵道,“大多都是如此,若不命苦,谁来做这样的下贱人。”
裴元口中怜悯,说道,“刚才你说老成人,我倒也该为你们这些老成人想想了。”
“如今本千户管着京中大大小小的寺院足有千数,稍后我就为你们寻一大寺,将来为你们安养。”
像是陆訚、谷大用、丘聚这等级数的大太监,都有自己的家庙,如同蒋贵、李彰、满隆这些不太得志的太监,老了之后就不太好过。
裴元话说的很随意,也很直白,“等你们老死了,就让那寺供奉你们的牌位,每日早晚让僧人为你们诵经。”
又笑道,“让佛祖保佑你们下辈子有个大东西。”
蒋贵听完此言,浑身一震,连忙跪地感恩道,“老奴多谢千户周全,多谢千户周全。”
嗯,太监们的想法就是这么朴素。
所以智化寺门前的小石狮子,是朝上露着小坤坤的。
而且他们也从不避讳这些想法,比如南京镇守太监刘琅,天天炼丹修道,就是希望这辈子能直接长回来。
这些太监们平时喜欢吃的,就是牛和驴的特殊部位,两种都吃。
他们称牝具为挽口,称牡具为挽手。
吃羊的话,最喜欢吃羊的白腰,他们把羊白腰称为外肾卵。
这些黑暗料理中,最为珍奇贵重不易得的,是白牡马之卵,也被称为龙卵。
不少太监孜孜不倦的,也就那点缥缈的指望。
裴元也是在蒋贵自称老奴,又提到太后身边的都是老成人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风险的。
不少太监都是无儿无女,也没什么亲朋好友,这种人平时看着稳重靠谱,关键时候真要跳反,那是一点都不带犹豫了。
毕竟年轻太监还指望苟活,他们可就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既然如此,还是要给他们点指望才好。
裴元见蒋贵激动的手足无措,站起来后还想再给他磕一个,顿时哈哈一笑,连忙拉住。
随后,裴元直接给出了许诺,“京中的这些寺庙,除了朝廷看重的那些,你们可以自己选。”
“等你们老掉了,让那些和尚把你们当佛菩萨供起来。”
蒋贵嘴上说着,“不敢不敢,罪过罪过。”
脸上却差点把鼻涕泡都笑出来。
裴元见这惠而不费的法子如此之好,心中暗道,早期那些和尚怎么这么聪明呢?
居然把“卖来世”的“元宇宙”都能琢磨出来。
有这样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难怪能赚的盆满钵满。
蒋贵见裴元还穿着便服,这才后知后觉的询问道,“千户现在时间可还方便?若是有别的要紧事,老奴可以多等一会儿。”
裴元刚才正吃着早餐,但是他也知道不能让太后不能久等。
太后本来就很气,说不定越等越气。
于是裴元道,“太后那边要紧,等我换好官服,就随你去。”
随后裴元转入内宅,换上了自己的飞鱼服,又以清茶漱口,整理好仪容便入宫去。
有太后懿旨,且有蒋贵陪同,裴元很轻松的就入了皇城之中。
一直到了乾清门时,蒋贵才道,“这是内宫门,还是得先禀报了太后才好。”
裴元摆摆手,示意蒋贵自去。
把守内宫门的以净军为主,裴元瞧了一圈,也没瞧到上次遇到的满隆和马锡。
一向喜欢严格要求自己的裴千户不由深自检讨起来。
自己在内宫的守备工作上,仍旧有很多薄弱点啊。
蒋贵去了许久还没回来。
裴元估算了下从乾清门去仁寿宫的距离,心道这些时间都够跑两个来回了。
以张太后之前那迫不及待催促自己入宫的架势,这不应该啊。
莫非是故意晾着自己?
裴元想到这里,反倒有些安心。
之前裴元没来的时候,张太后固然是越等越生气。
但是这会儿裴元都等在乾清门了,张太后就变成越等越爽了。
只要能稍微消磨点张太后的怒意,那就不至于太难办。
真要是张太后盛怒之下,不顾青红皂白的要收拾自己,裴元可一点也没指望朱厚照能保自己。
朱厚照保下过谁?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太监们在皇宫里大规模互殴,最后把乾清宫都烧了。之后发生的大火,引燃了朱厚照藏在檐下的火药,发生了连环爆炸。
朱厚照狼狈的赶往豹房,临了回头,看着光焰烛天的乾清宫感叹道,“好一棚大烟火也”。
当然这是正德九年的事儿,不过这也证明了,一直到正德九年,这位大佬还是罩不住啊。
裴元在乾清门熬了许久,一直不见太后召唤。
到了中午的时候,换岗的净军头目,来了个隐约熟悉的。
那太监看到裴元就连忙过来低声道,“奴才马锡,见过千户。”
裴元不答话,目光在周围那些净军身上一瞥。
马锡连忙笑着说道,“千户放心,这些都是奴才的干儿子干孙子们。”
裴元闻言,就知道这马锡混的也不是太好了。
宫里的太监们压榨很厉害,基本上一级压一级。
净军就是最底层的存在了,居然有马锡的“儿”字辈,可见马锡的地位也不是很高。
裴元见马锡说的笃定,这才问道,“太后那边是怎么回事?”
“太后?”马锡微怔,随后询问道,“是太后召见千户?”
裴元心道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朱厚照……,哦,照子也叫自己进去过。
不过当时也只是让自己去了最外围的乾清宫而已。
马锡连忙又道,“太后好像一直在仁寿宫未出,可有人去通报了?”
裴元摆手道,“没事了,我多等一会儿就行。”
马锡也是乖觉,大致猜到裴元是被太后故意晾在门口的,他不敢多话,只问道,“千户应该还没吃午饭吧,等会儿奴才让人去给千户弄些点心垫垫。”
裴元赶紧喝止,“别找死。”
马锡讪讪笑笑,只得依令老实退下。
一直到过了午时,蒋贵才再次出现在乾清门前。
他额头微微有些汗水,见到裴元赶紧道,“千户,太后相招。”
裴元连忙大声道,“臣裴元领命。”
等裴元走的近了,才低声道,“太后说要晾晾千户,老奴在跟前也走不开。”
裴元点点头,也无须蒋贵多解释。
这会儿已经是内宫了,两人都不敢表现的太熟,何况蒋贵也带了些其他太监过来。
裴元恭恭敬敬的跟在蒋贵身后,一直到了仁寿宫前。
依旧是上次跪过的御阶前,裴元依旧跪得毫无心理负担。
蒋贵则进入仁寿宫殿中,过了一会儿,裴元听见御阶之上有动静,连忙偷瞄一眼。
就见一美妇穿着盛装,在宫娥太监的拥簇下走了出来。
裴元看不清张太后的脸色,也不敢细看。
连忙,低下头大声道,“臣裴元奉旨回京。”
接着,裴元就听到那美妇怒声呵斥道,“裴元,你好大胆!你一个区区锦衣卫千户,如何敢藐视寿宁侯?如何敢藐视本宫?”
裴元闻言,心道可不能让她把这罪名做实了。
当初李梦阳只是用了“张氏”二字,就险些被张太后打死。
这是个已经完全被闺男宠坏了的女人。
若是自己顺口应下,说不定等会儿自己狡辩的越有道理,她就越会抓住“自己藐视她”不放。
裴元赶紧道,“回禀太后,臣素来敬重寿宁侯。”
“臣小的时候,臣的父亲曾向臣询问志向。臣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便问家父,臣子富贵已极,能做到什么程度?”
“哦?”张太后嘴角微翘,她心中略有些猜测,却被勾起了好奇,想知道裴元打算怎么拍这个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