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句话,宝钞的升值空间巨大,仍旧大有可为。
裴元很明确的给了云不闲指示,“继续收宝钞。”
接着裴元想起了司钥库上疏的事情,又询问道,“关于明年初宝钞兑换铜钱的官方定价出来了吗?”
云不闲答道,“还没有。”
裴元问道,“咱们手里的白银还有多少?”
云不闲小心翼翼的说道,“千户先前准备用来托底的那七十万两银子,已经快花完了。”
裴元愕然,“太祖、太宗这爷俩印了那么多钱吗?”
按照裴元之前的预估,以现在的存银,顶住宝钞的抛售应该是没问题的。
云不闲解释道,“倒也不是,主要是随着宝钞价值往上推,咱们手里的白银越来越不经花了。”
“千户回来之前,卑职已经和小夫人商议过,考虑要不要动用那些僧人的基金了。毕竟,之前京师里的宝钞行情全靠咱家托底,要是咱们突然中断了兑换,之前努力维持的币值,就有突然崩塌的风险。”
裴元这会儿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当宝钞的价格在十几贯、几十贯兑换一文的时候,他手中的白银,当然有托住这个盘子的豪气。
但是裴元手中的那七十万两白银,很多都是在五贯钱兑换一文的位置套现的。
然后自己的盟友们,拿着到手的宝钞,在这个价位之上抛售获利之后,制造了大量的高位套牢盘。
随着宝钞的币值在大跌之后反弹推升,一部分套牢盘已经松动,选择小亏出货。再加上市场上的各路宝钞都在向泉字号流动,裴元光是顶住这些,就得花费巨量的白银。
裴元一转念。
也就是说,一方面自己手里的宝钞越来越多,白银越来越少。
另一方面宝钞的币值逐步攀升,白银的兑换力逐步下降。
这不就是暴富加倍吗?
只不过这些的前提,是得让宝钞的价值得到兑现。
裴元想了下,上次他给朱厚照暗示过,失去货币主导权的后果,当时朱厚照表现出的态度极为凝重和严肃。
裴元相信,以朱厚照的远见卓识和魄力,绝对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反复的。
于是,便对云不闲说道,“这两天应该就要出结果,不然就来不及通知七大税关了。以我来看,有极大的概率是对标正德五年的‘一贯宝钞兑换两文’。”
“如果给出这样的指导价,或者更高一点的价格。那么你就迅速把宝钞的卖价推高到‘一贯宝钞兑换一文’。不怕他们不买。”
“收购价也要尽快拉起来,有出有进,才能确保宝钞的流通性。”
裴元很想直接开出一个很好的价格,但是随着宝钞的币值大增,托盘需要动用的白银也要更多。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裴元盟友们拿出去抛售的白银,哪怕只翻一倍获利,也套牢了一百四十万两白银。
如果他们以“五贯宝钞兑换一文”拿到的宝钞在“一贯宝钞兑换一文”的位置抛售,光是他们这些人套牢的白银就有三百五十万两。
这就是个很恐怖的数字了。
刘瑾全面执政接近两年的时间,靠着追赃,才把太仓银积攒到了三百万两。
虽然有资料说李自成把北京的官员们抄家,抄出来七千多万两银子。
但那已经是白银大量流入后的结果了。
裴元现在能动用的,还有僧人们的基金。
那二百七十万两的基金,原本可以称得上庞然大物,但是面对快速膨胀的宝钞盘子,也慢慢的有些不够看了。
裴元只能退而求其次,对云不闲吩咐道,“就用那些寺庙放贷的渠道吧,泉字号的吃货价可以推到三贯宝钞的位置。那些寺庙出借便物的小钱庄,就让他们再折价一些向民间收购。”
“这样的价格,也不算低了。”
裴元不知不觉,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澄清坊的宅子这边。
云不闲连忙问道,“千户要进去歇歇吗?”
裴元在门上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回去吧,明天要进宫见太后了。该怎么应对这个麻烦,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见天子的话,可能还得等着传召。
见太后就容易多了。
毕竟太后平时又没什么事儿,估计为了收拾自己,已经憋了好几天了。
云不闲刚被吩咐了一堆事情,这会儿也不好在裴元面前晃悠,于是匆匆离开,去办自己的事情。
一直到了稍晚的时候,裴元才闲逛着回了灯市口的老宅。
老宅这边,依旧是程知虎在府上坐镇,他和几个值守的锦衣卫见了裴元,连忙上前问候。
裴元听说家中无事,示意众人散去,自顾自去了后宅。
焦妍儿正在后宅与人闲话,听说裴元来了,连忙让亲近侍女帮着送客,自己来见裴元。
月余不见,裴元越发觉得焦小美人娇颜如画。
焦妍儿喜孜孜的和裴元见礼后,裴元忍着动手动脚的冲动,有些好奇的询问道,“咱家还有客人往来吗?”
裴元自己没什么亲戚,至于朋友,倒是能有几个说得上话的。
只是他们不少都位分不低,不太可能理会焦妍儿一个小妾。
焦妍儿笑道,“是陈家兄弟的内人,妾身得闲时就常叫她们来解闷。”
裴元恍然。
原来是陈头铁和陈心坚的妻子,也难怪呢。
焦妍儿上前帮着裴元将外袍换了,且嗔且喜的询问道,“老爷这次回来,能在家里待几天?”
见小美人询问,裴元很豪气的许诺道,“今年就不走了。”
焦妍儿又气又笑,轻咬银牙,用手指在裴元腰上掐了掐。
现在离过年也不过半月的时间了。
等去了外袍,换上了洁净的家居常服,裴元将焦妍儿揽过,笑着问道,“这些日子,家里可还好吗?”
焦妍儿想了想,问道,“宝钞的事情,云不闲和你说过了吗?”
裴元道,“说过了。”
焦妍儿和裴元对了几个数字,见大致不差,便不再提此事,想要起身。
裴元一把搂回来,亲亲挨挨,不肯放手。
焦妍儿这才微羞道,“祖父给你回了信,等我去拿给你。”
裴元听是焦芳的事情,便松了手。
不一会儿,焦妍儿取来了一封信递给了裴元。
裴元见信封封的很好,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怎么不先看看,若是有什么急事,岂不是耽误了?”
焦妍儿在裴元怀里撒娇道,“妾身懒得理你们这些。”
裴元满意,不愧是自己选来管理家宅的女人,果然能判断出轻重得失。
现在正是裴元和焦芳撕扯的时候,焦妍儿现在介入,不论她持什么立场,必然是两面不落好的结局。
等到裴元和焦芳的谈判结束,作为双方这层关系的纽带,焦妍儿的地位就会变得异常重要。那时候才是她最好的登场时机。
这可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啊。
裴元将信撕开,慢慢的读了起来。
这次焦芳在信中的语气客气了许多,已经没了上次那种似有似无的轻慢。
裴元大致能够猜到,上次的轻慢,应该只是焦芳想要主导双方地位的尝试。
焦黄中应该已经给焦芳说清楚了自己的实力。
不然的话,如果焦芳对自己没什么兴趣,以他这个堂堂的前内阁首辅是不会和一个正五品千户动这些心思的。
裴元上次以有一批州县官员要安置的由头,询问焦芳有没有需要关照的后辈,这番动作除了想看看焦芳一党还有没有潜力可挖,还有就是想隐晦的展示了一下肌肉。
随着山东案发,以焦芳的老奸巨猾,也该明白自己信中是什么意思了。
焦芳这次的回信中,果然get到了裴元的点。他明白了这场洗了山东官场的大案,幕后是裴元在操盘,很是赞赏的给出了“年少有为”的评价。
不管什么时候,这种能够直截了当的将目标粗暴掀翻在地的能力,都是值得尊重的。
而能将一个超级大块头掀翻在地,就值得尊敬了。
焦芳在信中随后提到,后辈的年轻人大多如焦黄中一般不堪用,年长一些的,倒是有个叫做王鸿儒的南阳同乡,仕途颇为坎坷。
此人从小就出类拔萃,十六岁就被称为“南阳才子”,在成化二十三年的会试中以二甲第六名的身份,馆选了庶吉士。
这王鸿儒才学过人,本该留在翰林院担任检讨,只不过因为和焦芳是同乡的缘故,让大学士万安和刘吉不喜,因此从翰林院散馆之后,就被赶去南京户部做了主事。
此人在地方赈灾的时候铲恶除暴,政绩卓著,慢慢的仕途才有了点起色。
先是去工部做个郎中,之后外放山西按察使司当了个佥事,依靠着熬资历做到了山西提学副使。
在致仕为母守孝三年之后,正好赶上他焦芳用事,于是焦芳就将他召回,任命他为了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官员,虽然清贵但是没什么实权。
这本是焦芳用来给王鸿儒过度的,只可惜,还没能完成这样的人事安排,焦芳就察觉到刘瑾这条船有些不妙,迅速地和刘瑾翻脸走人了。
焦芳在信中感慨道,与其让他这样的老头子尸位素餐,还不如让王鸿儒等辈能一展所长。
裴元翻着信纸来回看了看,向焦妍儿询问道,“你们南阳府有个叫王鸿儒的吗?”
焦妍儿回忆了一下,答道,“确实有此人,他文名极盛,擅长书法,又精于诗词,有南阳才子之称。他和他的弟弟王鸿渐都在乡试中得了南阳府的解元,有一门双解元的美誉。只不过,他的弟弟要照顾族人,一直耽搁着,还没有参加会试。”
裴元来了点兴趣,又问道,“他今年多大了?”
焦妍儿不太确定的说道,“应该刚过五十岁吧,可能再稍大些。”
裴元越发感兴趣了。
五十来岁的从四品,有些老了,但要是能再进一步,就还是个小伙子。
这不就正是裴元最需要的中生代吗?
裴元又将焦芳的来信反复看了一遍。
焦芳说后辈的年轻人大多如焦黄中一般不堪用,意思显然不是骂焦黄中。这老爷子为了托举这好大儿成为状元,都能和“甲申十人众”的同党李东阳闹翻,这会儿当然不会嫌弃他。
焦芳的意思显然就是,如果焦黄中你都不能用,那别的也就没有推荐的必要了。
裴元琢磨了下焦黄中的履历,二甲第一,还做过翰林。
除了名声太臭,而且身为焦芳之子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其他的,倒没什么过不去的硬性门槛。
如今裴元都打算把焦芳这个大的弄回来了,焦黄中这个小的,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再说,不要脸就一定是坏处吗?
也未必。
这种下限比较低的人,用来干脏活的时候就挺对口的。
至少别人会觉得,就是焦黄中那么坏,不会特别留心焦黄中后面还有没有指使的人。
该把他安置在哪儿呢?
裴元琢磨着,又看起了书信中关于王鸿儒的那一部分。
焦芳这看似是提出的要求,但其实也是在展示条件。
因为不管是裴元,还是焦芳自己,心里都是很清楚的,以焦芳这接近八十的高龄,也没几年好活。
到时候接手这些政治遗产的必然是他裴元。
焦黄中这烂泥是扶不上墙的,所以焦芳很光棍的把焦黄中当做条件摆在了前面。
焦芳想要临死前再执掌大权爽一把,裴元也需要尽量的收编焦芳手中的残余势力,充实自己的文官阵容。
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这个王鸿儒,说白了也是举荐给裴元的。
只要裴元能把王鸿儒推上去,那么势必会让焦芳党这捧死灰重新热乎起来。
那些散掉的猢狲,也会自动的重新滚回来。
只有重新凝聚了焦芳党,焦芳的再起才有意义。
朝廷的每一个山头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那个人本来就是很多人合力推上去的。
他本来就很有力量,所以才被其他有力量的人邀请一起对话。
如同梁储这样山头崩塌,只能孤身在大学士位上被反复弹劾羞辱的,几乎已经成为了众人漠视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