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妮卡的鼻血顿时让稍稍缓和下来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每一个人心中都不禁产生了疑问——礼赞圣堂,就真的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么?
如果是以前,他们自然会对生命女神留下的结界深信不疑,可现在,谁又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已经有两人惨死在晨曦之冠大教堂了,他们却仍对凶手的情况一无所知,还被迫躲进了礼赞圣堂。
刹那间,几乎每个人都浮现出了前一天主张离开那一派人对于卡洛的质疑。
说不定凶手就混在他们之中呢。
生命女神的结界只能隔绝闯入者,却没法防得住已经混迹于他们之中的杀手。
教派领袖们警惕地审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响应卡洛的号召而来,实际上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所有人表情都因此而变得凶恶,也让他们在彼此眼中更加可疑。
礼堂的混乱让维罗妮卡恍惚了片刻,随即重振旗鼓。
流鼻血的确有可能是凶手下达的死亡预告,却也有可能是为了向她传递某种信息。
截至目前,她相信自己是唯一一个解读出凶手信息的人。
她独自一人去了隔壁的小屋,关上门,将惶恐与猜忌阻挡在门外,早已乱了阵脚的教派领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这一次就连卡洛也不再发表演讲,他来到生命女神的石像前,虔诚地祈祷着。
维罗妮卡来到了房间的角落,双手置于脑后,枕着头,平躺在地上。
被发布了“死亡预告”反而让她平静而专注。
假设,流鼻血是凶手向她传达的信息,究竟是想要揭露什么?
这会使她还有在场的所有人立刻想到遇害的达兰特,从而引发恐慌……咦?
忽然间,维罗妮卡从冰凉的地板上坐了起来。
之所以相同的景象会让教派领袖们恐慌,是因为在不久前的会议上曾发生过相同的事,那也是当所有人都觉得胜券在握时,突然发生的变故——就和现在的他们如出一辙。
卡洛向所有人许诺,礼赞圣堂将庇护他们,可事实真的如此么?
维罗妮卡洞悉到了门外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正从她的门前经过,这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因为目前礼堂大厅的人们根本没胆量在这种时候独自行动,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背后,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在确认了脚步声只有一人,并且对方走远后,她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朝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看去。
走廊上的老旧蓄能水晶灯照明效果极差,她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的身影正嵌进了远处的黑暗。
这种时候,恐怕只有凶手才敢远离大部队,一个人在这黑暗中探索!
维罗妮卡将教派领袖们的质疑记在了心里,他们怀疑凶手混进了人群,她也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尽管她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但这世上存在太多改变面容的法术,谁又知道呢?
说不定她当晚在忏悔室见到的那个那张面孔也是伪造的。
维罗妮卡左手捏紧一张魔法卷轴,右手攥着钉头锤,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她一路尾随到环形礼堂深处,不难看出走在前方的人影对礼赞圣堂的构造十分了解,他无需借助火把或煤气灯用于照明就到达了目的地。
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维罗妮卡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人影正背对着她,面对着一面镜子,行踪极其可疑。
就是现在!
维罗妮卡双目一凝,刹那间发动了捏在手中的禁锢卷轴,幽绿色的光化作藤蔓破土而出,眨眼间就缠住了人影的脚踝和胳膊,她没有迟疑,充盈的生命能量汇聚向手中的武器,她一声厉喝,挥舞着钉头锤朝着人影的后脑勺砸去。
管你这的那的,先砸晕了再——
下一刻,那高高举起的钉头锤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她的表情也因尴尬凝固在了脸上。
维罗妮卡突然发现了她的推理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漏洞。
敢这个时候从大厅里出来,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游荡的除了凶手之外,其实还有教皇卡洛本人。
就在刚才,她正试图袭击生命神教的教派领袖。
“教皇陛下,节日快乐。”
她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若是放在平时,在极西之地袭击教皇无疑是死罪一条,就连那些被抓起来叛乱分子都没试图用钉锤重击教皇的后脑勺。
虽然这一锤子还没来得及砸下去,但魔法卷轴的效果却实打实地奏效了。
“什么节日?”
卡洛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用威严的目光审视着她。
“呃,这个,那个……好吧,抱歉,陛下,刚才在门口没认出您来!”
维罗妮卡为自己辩解道,“但现在属于非常时期,小心一点准没错,我还以为是凶手呢。”
卡洛勉强点了点头,不再咄咄逼人,像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维罗妮卡帮卡洛解开了缠绕住身子的魔法藤蔓,同时也打量着这个并不算宽敞的房间,除了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面镜子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特别的地方,借着微弱的光线,镜面中倒映着她和卡洛的身影,或许是因为镜面有些脏了的缘故,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总有种阴森的感觉。
“您来这里做什么?”
维罗妮卡忍不住问道。
“我正在检查结界的完整性,以免被那些异教徒找到漏洞。”
卡洛语气威严,回答无懈可击。
“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维罗妮卡又沉默片刻,打定了主意说道。
“不要多问。”
“……我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在卡洛继续拒绝之前,维罗妮卡抢先道,“我想知道达兰特阁下之前在流鼻血前,都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按照规律,我也快死了。”
维罗妮卡态度坚定,她摆出了一副“死也要死个明白”的架势,“我不想白白死了,说不定这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提到了艾薇玛格丽特。”
“艾薇?她怎么了?”
“达兰特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缚心者,他在艾薇的脑袋里植入了一个开关,一旦开关启动,她就会变得和那些被缚心者操纵的傀儡没什么区别。”
原来如此!
维罗妮卡恍然大悟,也难怪教派领袖们会在会议上觉得胜券在握,他们都或多或少地见过缚心者的手段,那些人总是居于阴影之中,在看不见的地方左右着政权与教派的更迭。
“他的死亡对于我们而言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维罗妮卡自动过滤掉了卡洛愤慨的抱怨,她觉得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了。
假设达兰特不是在会议上虚张声势,那么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缚心者的咒语虽然强大,可是想要在人们的脑袋里种下一个“种子”却并不容易,尤其对方还是与极西之地处于对立状态的帝国首脑,达兰特又如何能大摇大摆地闯进新内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艾薇施咒?
赛薇娅!
维罗妮卡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这个与艾薇玛格丽特并列出现的名字成为关键线索,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极为重要的关联。
究竟是什么?
姐妹还是母女?
如此看来,早在帝国与极西之地对立前,达兰特就与玛格丽特家族有所牵扯,所以当访客提出了赛薇娅的名字时,达兰特就立刻会见了对方,还完全对凶手放下了戒心,因为这是至少极少数人才知晓的秘密。
“维罗妮卡!”
卡洛的厉喝将她拽回现实,“我正在和你说话!”
“抱歉,我突然想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维罗妮卡已完全沉浸在了自己世界里,如今有了方向,她也瞬间想到了新的切入口。
首先是达兰特的那几个幸存下来的守卫,他们都是达兰特的心腹,虽然不知道赛薇娅的事,但却知道达兰特的行踪,他们应该知晓达兰特什么时候去过帝国,或者再不济也知道达兰特何时长时间离开过极西之地。
那就是他与玛格丽特家族会面,并且在艾薇的大脑里下咒的时候!
逐渐触及真相的喜悦过后,却又是长久的迷茫。
调查圣言教派与玛格丽特家族的过去,似乎已经偏离了她的职责范围,她作为生命神教的裁决官,眼下的本职工作明明应该是找到凶手,避免他继续杀人才对。
“给我回去!”
卡洛斜睨她一眼,“这里是礼赞圣堂,只要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你就不会死。”
这像是在回应她刚才的说辞。
带着沉重的心情,维罗妮卡按照原路返回礼堂大厅,幽深的长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她似乎还隐约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镜面破碎的响动。
和所有人待在一起。
她的脑海里还浮现着卡洛的交代。
凶手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在大厅里杀人,只要避免有人落单,他们就能在礼堂度过一个相对平静的晚上,等到了明天,她要离开礼赞圣堂,去会见那些幸存下来的守卫们。
维罗妮卡在脑海里默默思索着明天的计划。
前方传来了亮光,人们的交谈。
她推开门,在长久身处黑暗后,大厅里变得有些刺眼,她站定在原地,俯视着位于礼堂大厅的教派领袖们,然而当她看见女神雕像前的身影时,脑海中所有的思绪都在顷刻间崩断,难以言喻的恐惧爬上了她的背脊。
这让维罗妮卡手脚冰凉,呼吸困难。
她分明在女神雕像前看见了刚刚完成了祈祷的卡洛。
教皇满脸威严,他起身走向众人,又一次将要展开一段振奋人心的演讲。
如果卡洛自始至终都在大厅里没有离开过,那她刚才在那个奇怪房间里遇到的又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维罗妮卡本能朝着身后看去,来时的路淹没于黑暗之中。
凶手,已经闯进来了。
而身处大厅里的人们依旧对此一无所知,他们被卡洛召集到了一起,聆听着他的演讲。
然而在维罗妮卡把这个消息通知所有人之前,下方礼堂大厅传来了骚动。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许多人吓得跌坐在原地。
那是礼堂中的生命女神雕像,此时此刻,那充满慈爱的眼睛里流淌出了鲜血,几乎同一时间,大厅里的蓄能水晶变得忽明忽暗,随之而来的是时断时续的恐怖笑声,那是遭到了扭曲的女性的笑声,凄厉、恐怖、而又充满了绝望。
就连正在发表演讲的卡洛也呆立在了原地。
在那尖锐的笑声持续了近十多秒后,卡洛的身后传来了沉闷的轰响,震动让他不得不狼狈地逃向人群,下一秒,断裂破碎的女神像的上半身砸在了他此前发表演讲的地方。
代表着生命神教信仰的神像在他们面前摔得粉碎,终于有人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对于虔诚的信徒们而言,此刻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一切,绝不只是单纯的视觉层面的恐怖。
破碎的生命女神像,以及从神像眼睛流淌出的鲜血,都符合了圣典中对于“毁灭日”的描述。
它寓意着正位神的陨落,还有邪神的复苏。
不同的教派,却有着对于“毁灭日”近乎于相同的解读。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同一个“未来”。
末日,就要降临了。
在最后的光芒消散的那一刻,维罗妮卡听见按捺不住恐惧的人们逃了出去,他们逃离了圣堂大厅,逃向了环形大厅各处。
无论什么地方都好,只要不待在这个邪神降临之处。
维罗妮卡的眼前一片黑暗,她恍惚地侧身躲到一侧,不时有人从他面前经过,头也不回地逃向回廊深处,而那个方向,正是她方才与凶手邂逅的地方。
她的耳边忽然又回响起了“卡洛”临别前对于她的嘱咐。
——这里是礼赞圣堂,只要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你就不会死。
这既是忠告,似乎又是对于杀戮的预告。
分崩离析的人们与忠告的内容背道而驰。
她有预感,一场血腥的杀戮盛宴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