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龙颜大悦之下,又赏赐了一批田地给张家。
张峦不在家,使得受赏的人变成了张鹤龄,而此时他还躺在床上养伤,最后是由传旨的李荣亲自前去探望,等于是在病榻边把“好消息”相告。
张延龄一脸纳闷之色:“咦?我现在都这般凄惨了,非得跟我说这些吗?”
李荣笑道:“大国舅,您这边可是代表了张氏一门,自然可以。可惜咱家见不到令尊,不然当面与他说更好。”
“我能代表张家吗?”
张鹤龄期待地问道,“那岂不是说,这些田地我可以任意处置?”
李荣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你还尽想美事呢?
不过这些家产将来早晚都是你这个长子继承,你这么早就想把田地拿过去?好早日收取田租?
哎呀,不对,你不会是想把田地卖了,换银子去挥霍无度吧?
李荣道:“贵府实乃朝廷柱梁,话说最近皇宫的开销,可都是靠贵府在撑着……”
“啥意思?”
张鹤龄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问道,“不是说朝廷送田土给我们家的吗?为什么说皇宫的开销是我们张家撑着?
“那这田地算是我们家买的,还是陛下赏赐的?”
“当然是恩赐。”
李荣解释道,“不过令尊和令弟二人,为朝廷做了不少实事,为皇宫带去大笔进项,也是不争的事实。”
张鹤龄哭丧着脸问道:“我父亲和弟弟有钱,那为什么我这里却连根毛都没有?每次手头拮据,都要去找娘讨要,还得遭受白眼?”
听到张鹤龄的碎碎念,李荣突然发现,眼前这家伙简直是个好奇宝宝……人躺在那儿不能动弹,问题却那么多,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一般。
“这个……恐怕你就得去问问令尊,还有令弟了。”
李荣这话就说得有些不客气了。
你家赚了钱,没分给你,你来问我是什么原因?
你小子嘴怎么这么贫呢?
张鹤龄不悦道:“我就算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搭理我啊……李公公,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他们?就跟他们说,我这边也很缺银子的!或者是把家里部分田宅先分给我也行啊。”
“这……”
李荣听到这话,心中难免会想,眼前这小子到底是真的愚蠢到了这般程度,还是说故意试探我呢?
大智若愚?
啊不对!
张家都是奇葩,我去琢磨他们是什么路数作甚?真要弄明白了,那我就跟他们一样,成为朝廷又一朵奇葩。
李荣越想越不妥,赶紧起身告辞:“大国舅,您好好养伤,咱家先回宫去了!田宅等事,回头贵府派人去接收一下便可,不过说好,得令尊亲自前去才可,否则人家不一定认账!先走了!告辞!”
“别走啊。”
张鹤龄还想出言挽留。
人待在家里边,整日卧床不起,不能去跟那群狐朋狗友鬼混,一下子就觉得人生没了意义。
好不容易有个人前来跟自己交谈,好像还关乎到他未来的发财大计,他正想好好问问呢。
谁曾想……李荣来了没待多久就走,这是不想跟他谈合作之事啊。
李荣一边往门口迈步一边道:“咱家得急着回去复命。大国舅不必相送……呃!你想送也送不了!走了啊!”
张鹤龄替张家收下皇帝御赐的田宅,人还有些发懵。
要是我能亲自前去接收,手里有了资本,不等于说以后我也能干点儿大事?光靠着这批田地,我不得也闯出一片天地来?
可惜还没等他想到什么好办法,自己下地或是找人去把过籍之事完成,那边张峦就听到了风声。
张峦顾不上养病,直接去了顺天府衙门,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妥,然后把厚厚一迭田契带回家。
刚回到寿宁侯府,张峦就见到大儿子居然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得拄着拐杖,好像在拼命锻炼,恍若前面有个天大的目标般,令他有信心克服一切艰难险阻。
“你小子抽什么风?”
张峦皱眉不已,上前喝斥道,“好好在房里养伤,下地作甚?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几天就敢下来,不怕以后变成瘸子?”
张鹤龄振作精神道:“爹,我有事要做。”
“啥事?”
张峦把一迭田契往桌子上一丢,厉声喝斥,“又想跟人出去鬼魂?是要去教坊司?还是窑子?
“等你伤好了,早点儿去军中履职!
“你弟弟现在非常了不起,不仅帮你姐夫大把大把赚钱,还改进军械,编练新军,为陛下出谋划策,家里边也沾你弟弟的光……你们哥儿俩都是我生的,以后你也得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张鹤龄看清楚桌子上的东西,一脸失望之色,臊眉耷眼道:“唉,算了,我没事了!”
张峦一脸的莫名其妙,四下看了看,问道:“你娘呢?为什么不制止你恣意妄为?”
“我娘?她……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鹤龄一脸憋屈之色,“我都快两天没见到她的面了,吃的药和食物都是下人送进房中,让我自己取用。”
说完拄着拐杖挪到椅子前坐下,整个人还有些颓丧。
一旁侍候的常顺小声介绍家里的情况:“老爷,老夫人昨儿一早就去了宫里,已经住了一晚了!估计未来几天都不会回来……”
“啥?入宫去看女儿还能夜不归宿?”
张峦一听老脸顿时涨得通红,猛地跺了跺脚,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她这叫瞎胡闹!”
常顺好奇地道:“皇后娘娘留老夫人在宫里留宿,不是很稀松寻常的事情吗?听说宫里边闲置的宫殿多如牛毛,随便找一间歇息……”
“闭嘴!”
张峦厉声喝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无论我女儿如今是啥身份和地位,又有多尊贵,当娘的都不能没事就跑到女儿家里去!这成何体统?说出去多丢人哪!快,去把人找回来!”
“哈哈哈……”
张鹤龄已经忍不住畅快地大笑起来。
张峦恶狠狠地瞪了大儿子一眼,叱问:“你在笑什么?”
张鹤龄笑道:“爹,你脑子不好使吗?娘是入宫去见姐姐了……姐姐可是皇后,住在后宫中。皇宫内苑,门禁森严,你让谁去叫人?你以为谁都跟你和娘一样,想入宫就入宫?要不然你找老二去走一趟?”
“咳咳。”
张峦一听大儿子的话很有道理,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呆滞片刻后,怅然起身,“把这些东西送进后宅去,让你姨娘保管着。”
张鹤龄咽了口口水,指着田契弱弱地问道:“爹,我保管不行吗?”
“等我死以后,都是你的……”
张峦径直往外走,口中道,“为父要去找你姐姐算账……没事留她娘在宫里作何?趁着为父不在家,想把她娘拐跑吗?外人会如何看待她爹?”
张鹤龄不解地道:“爹,你平时老不落屋,你管娘去哪儿呢?”
“妇道人家,怎么跟为父比?”
张峦生气地道,“你小子不会说话就老实闭嘴!”
皇宫内苑。
金氏已经在皇宫住了一夜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宫里留宿。
晚上就跟女儿住一起,皇帝女婿并不会过来打扰……也是因为朱祐樘知道张玗快到预产期了,所以让丈母娘过来陪着,让妻子更加心安些。
不过金氏在宫里还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殿阁,具体位置就在坤宁宫东面的永宁宫,名义上是张玗孝顺老母亲,数月前就让宫女收拾妥当,方便生母入住的,此番果然用上了。
金氏来了后,觉得啥都好。
一招呼就有人上来伺候,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做任何事都勤勤恳恳,一点儿怨言都没有,每个人又敬又怕她,她在这里可以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人,啥都不用操心,比在家里要舒心惬意多了。
不料才住了一晚上,她就听说丈夫入宫来了,还气势汹汹径直往坤宁宫去了。
“夫人,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女官前来传话。
金氏耐着性子到了坤宁宫,却没有见到丈夫,不由大感好奇。
张玗见母亲神色惊惶,不由出言宽慰:“父亲入宫,本是要直接来坤宁宫接母亲回去的,但半途被陛下给叫去了……母亲放宽心,我留你在宫里,就算是父亲亲至也叫不走。”
金氏惊喜地道:“好啊,我正好不想回去,就在宫里陪陪你,多住些日子!哼,让那老东西着急去!”
就像是在置气一般。
平时丈夫对自己爱搭不理,听说自己在宫里留宿,就赶紧跑来接人?原来还在意自己呢?
张玗道:“父亲这次来,可能也是跟陛下商议给延龄赐爵之事……拖延了这么久,早该落实了!”
“延龄年岁是不是小了一些?”
金氏迟疑道。
“但他事做得多啊,至于鹤龄那边……就别指望了!”张玗提到自己的大弟弟,就不自觉带着几分不耐烦。
显然张鹤龄在家里,谁都不待见。
乾清宫。
朱祐樘正在跟张峦商讨,为张延龄赐爵的细节。
“朝中众卿家本对此有很大的意见,不过在之后一系列商讨中,群臣也觉得无太大障碍。初步计划,直接赐延龄伯爵爵位。”
朱祐樘道,“但我与延龄好好商讨过,在他看来,或许可以等在西北打一场大胜仗,立下军功之后再赐给爵位,如此也名正言顺些……到时或可直接封侯爵。”
张峦道:“啊?延龄对取得军功如此执着吗?会不会有些不切实际?如果胜了还好,要是败了呢?”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完全没那必要,可延龄说,如此才能让我这个皇帝更加服众,也让朝中人彻底信服。他还说准备跟王越一道赶赴西北,具体时间估计就在明年开春前……”
“什么?冬天打仗?”
张峦赶紧道,“不好,一点儿都不好……陛下,可一定别让他这么做,张家不能失去这个顶梁柱。”
朱祐樘道:“如果我能亲自去的话,一定不会找他,可问题是现在我不是抽不开身吗?”
张峦有些惊讶。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姐夫,就有什么样的小舅子,这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为什么你俩都想着靠军功来彰显实力?
都已经是当皇帝和国舅的人了,咱就说能不能务实一些?
朱祐樘再道:“今年秋天,皇后那边就要分娩了,其实这时候为延龄赐爵,再好不过。总归是有由头的。”
张峦皱眉。
姐姐生孩子,皇帝给弟弟赐爵,你还说合情合理?
张峦仔细思忖一番后问道:“非得延龄去西北不可吗?实在不行,臣替代他去也行啊。”
“岳父,我知道你一心为延龄着想,也全是为了朝廷好。”
朱祐樘面带欣慰之色,“但西北的确不适合你去,你身体不好,要是半道病发了怎么办?留守京师,静待好消息便可。至于岳母,让她在宫里多住几天吧,有她在,玗儿的心情也能好一些。”
张峦心说,你已经跟延龄协商好了,只是来通知我一声啊。
并不是来跟我好说好商量的。
张峦道:“陛下,皇后思念她母亲,想时时相见,本无可厚非,但若是长期住在宫中,传出去名声始终不好听,加上舍内出身贫寒,不懂什么规矩,恐冲撞了陛下……”
朱祐樘倒显得很坦然,笑着道:“我自幼失去母亲,很能明白玗儿对母亲的依赖。岳母千辛万苦将玗儿拉扯大,感情深厚,如今玗儿分娩在即,岳母留在宫里照顾一下,完全可以理解。出宫时我一定多给岳母一些赏赐。
“哦对了,岳父,之前宫里赏下的田地,你都收到了吧?”
张峦一时无言以对。
听皇帝话里的意思,给你田地,就是为了表彰你女儿为朕生孩子,朕让你妻子来宫里陪伴几天,你这个迂腐的老家长还想阻拦不成?
如果你觉得亏了,走的时候再拿点儿便是。
张峦心里来气,他心想,到底谁在填补谁?
最后我家里给皇宫供血,一年开销上百万两银子,最后你拿点儿田地什么的就把我给打发了?
还让我记得你的恩情?
没门儿!
“只是……”
张峦还想争论什么。
朱祐樘道:“多说无益,如此便决定下来吧。两件事,其一,既然延龄想去西北,就按他说的,让他去试试,如果有危险,不让他亲自上战场便可,只当去历练。鹤龄可以不用去,如此也不用担心张家会绝后!
“其二,岳母以后随便入宫,也可随意留宿宫中。玗儿分娩前情绪不太好,我……有时候招架不住,还是让岳母去安抚吧。”
其实朱祐樘已经把自己摆在很卑微的姿态恳求老岳父了。
你可曾知道,一个妻管严的丈夫,多么希望有人能在妻子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提供一些帮助?
你女儿,有时候很霸道的,并不是说我作为皇帝就能控制住局面。
把你妻子留在宫里,既显得你女儿有孝心,还能让我解脱一下,我这算是求你了,总该行了吧?
至于你怕名声不好……
拜托,我是个知情守礼的皇帝,自然明白什么叫避嫌,也知道媳妇的娘家人住到婆家这边,在这年头说出去名声不太好,所以我这不都求你了吗?
你还要奢求什么?
难道让我跪下才行?
就问你承不承受得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