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正式开业。
京师中不少达官显贵都派人来问询情况。
虽然钱庄还没正式推出贷款业务,但存取款业务已经正常展开,且首次明文定下了存储三个月、一年、三年、五年期的利息明细,引得天下人侧目。
在此之前,钱庄存钱可是没有利息的概念的,相反还要支付一定数额的保管费,如今只要把钱存入钱庄,就可以稳稳地钱生钱,由不得人不眼红。
这时代的人对于金融诈骗可说是毫无概念,再加上这次钱庄造成的声势非常浩大,既有朝廷背书,还有徽商加盟,怎么看,往这里面存钱赚取利息都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隐形富豪,尤其那些当官的,还有他们背后的官商,他们手头有各种来历不明的钱,以往都是找个地方挖个洞,把银子和铜钱埋进去,需要的时候挖出来使用。
而如今只要到钱庄存钱,就可以获得利息,完全不需要冒任何风险。
如此一来,私自建地下室或者挖洞储存银子和铜钱就变成了亏本买卖,不管是地主还是商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有钱不赚,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贪图他们的本金,只一门心思想把钱存入钱庄去赚取利息。
如此一来,倒是变相地促进了银钱的流通,极大地缓解原本应该出现在明朝中叶的银钱荒。
张延龄不会亲自去接待那些有存款意向的客户,他直接交给手下富有经验的掌柜负责……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他手下已聚拢一批金融方面的人才。
他们大多数都是牙子出身,就比如说常顺一家。
当然张延龄也怕内部出现蛀虫,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资源整合起来后,交给特定的一群人去打理,类似于职业经理人,给他们一个业务范围和目标,施行的是末尾淘汰制。
家族制在这时代大行其道,很容易便出现窝案。张延龄更愿意把权力放出去,但不会完全交给下面的人,另外还建立了一整套监督体系,也就是隔一段时间便突然进驻钱庄,突击进行查账的部门。
不是说张延龄非得相信外人,而是因为……张家上下的确没什么人能值得托付,诸如柴蒙和柴双兄妹,算是很早跟他一起做事的,已经属于老员工了,但他们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负责。
京师内兴起一股钱庄热。
很多人想跟风开办,但对于钱庄的运营模式可说是一知半解,再加上没有那么强大的后台,一时间别人只能干瞪眼。
这天张峦快到入夜前,才来到自己金屋藏娇的院子。
他一脸疲惫,才进到客厅坐下,祁娘这边已殷勤地送上茶水,还让人拿了些银子过来。
张峦一脸懵逼,问道:“祁娘,你这是作甚?”
显然张峦以为,外宅的女人以为他穷困潦倒,准备暗地里接济他。
亦或者祁娘想暗中帮李孜省渡过难关?
祁娘委婉地道:“老爷,这是妾身的一点积蓄。妾身听说,京师内开了钱庄,背后的大东家就是二公子,妾身想让您帮个忙……”
“你自个儿拿银子出来,还说帮你忙?”
张峦有些弄不明白了,皱着眉头道:“我是真不明白延龄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似乎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啊。”
祁娘赶紧道:“是这样的,京师中很多达官显贵,都想把银子存入钱庄,听说利息非常高,但因为名额有限,再加上对于所存银子的资质审查比较严,我这边很难挤进去……所以想请老爷帮忙,把银子存入钱庄。”
“啊?”
张峦瞪大眼睛问道,“祁娘啊,不是我说你,你确定这件事可行吗?银子存进去,会不会没了?”
“不会吧?”
祁娘一脸懵逼。
你竟这么瞧不起你儿子?
张峦道:“以前民间专司拆解的人可不少,最初都说得天花乱坠,干到中途有的直接跑路,有的则被官府抓去,所有钱款充公!你的银子是留来养老的,我可不敢替你做主……”
祁娘赶紧申辩:“妾身没让您做主啊,妾身只是想通过您,把银子存进钱庄去。没人胁迫,是妾身自己想……这么做的。”
“多少钱?”
张峦问道。
“差不多有……三百两银子。”
祁娘道,“都是妾身辛苦多年攒下来的,另外还有些金银首饰,在京师中另有一处宅院,等以后若是老爷嫌弃了,妾身不得不走,也好有个落脚之所。”
张峦笑道:“嘿,不错啊,连退路都找好了?哦对了,之前庞炳坤不是代表李孜省在这里存了不少银子,具体数目是多少?”
祁娘赶紧道:“老爷,您别误会,那笔银子丝毫没敢动……账目不都给您看过吗?”
“给我看过?我记得当时喝了点酒,没太留意。”
张峦摆摆手道,“我不是怀疑你,而是……实在是问心有愧。你说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也没给你丁点儿好处……这样吧,回头我去见见吾儿,从他那儿预支点银子,过来给你们发个赏钱。”
祁娘杏目圆睁,问道:“老爷,您这是要作甚?”
张峦无奈道:“你看我在朝为官,俸禄照理说不少,却一直没支取过。
“听说之前朝廷补发了俸禄,有的人一下子领了十几二十年的欠薪,少的也有数年,那可是一笔了不得的数字。
“而我呢?入朝时间太短,就算补发也领不了多少,家里那边又没大的进项!所以只能……委屈你们了。”
祁娘摇头道:“妾身并不委屈啊。”
“我不给你银子,以后都不好意思来了。”张峦道,“这样吧,我明天就去找吾儿,跟他讨要些银子!他把生意做那么大,总得给我点儿花销吧?至于你存银子的事……回头我详细跟他问问情况。”
祁娘眉开眼笑道:“多谢老爷帮忙,不过妾身听说,二公子可是大忙人,平常人想见他一面可是很难的……”
张峦道:“这叫什么话?我可是他老子……你都能见到当朝阁老、兵部侍郎,我却连吾儿的面都见不着?没那么夸张,我让他来,他一定来。”
“是。”
祁娘心想,你儿子真听你的?
咱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谁不知道你在你儿子面前就是个摆设?
老爷,别装逼啊。
能把你儿子叫来再说。
张峦还真是说到做到。
第二天没离开院子,直接让人去请儿子过来。一直过了中午,才见到张延龄姗姗来迟,张峦倒也没有在祁娘面前丢脸。
张延龄进来后一屁股坐到了客厅正中的座椅上,拿起蒲扇便扇。
“咋才来?”
张峦从内堂出来,一身松散的衣服,显然天气很热,他也是匆匆套上衣服才出房,后面紧跟着祁娘。
张延龄一边使劲扇风,一遍问道:“爹,你叫我来作甚?你不知道我现在很忙吗?”
祁娘在旁掩嘴偷笑。
看看,你儿子过来,都有点瞧不起你这个当爹的呢。
不过你能把你儿子叫来,也算是你有本事,别人想见这位财神,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张峦道:“瞧瞧,在你老子面前,也没个正形!差点就跟你大哥一样了……叫你过来,自然是有事相商……哦对了,常顺没跟你说吗?让你带些银子过来,我这边……手头有些紧。你大哥那边你没事还给点儿银子,为父这边想花销花销,你给不给?”
“给啊。”
张延龄耸耸肩,道,“外面一千两银子,我让人用马车给你运来了!不够的话,我可就没办法了!”
“一千两?那行,那行。”
张峦一听儿子如此大方,瞬间没了脾气。
给银子,你就是好儿子,我叫你爹都行。
张延龄道:“但你也别让我亲自过来啊……还有啊,爹,你要这笔银子究竟做什么?”
“别管了!”
张峦道,“我且问你,如果把这银子存到你的钱庄里,一年的利钱有多少?”
“三十两吧。”
张延龄道。
“才三十两?”
张峦震惊不已,问道,“你放贷出去,一年不得赚他个五六百两?”
张延龄道:“爹,咱是搞钱庄不假,但不是放高利贷,一年百分之三的利息已经很高了好不好?咱家跟别家不太一样,咱们要的是信誉,所以就算将来放贷,也不会高于一年两成的利息,所以其中的差额并不大……具体如何,还得看实际情况。”
张峦疑惑地道:“你都做了以钱生钱的买卖,还讲什么仁义信誉?这买卖,任何时候都会被人骂的。”
“是吗?”
张延龄笑道,“可是金钱往来,甚至是民间拆借等,不都是正常的商业活动吗?爹,你要存钱?要不要把这一千两给你存进去?”
张峦皱眉不已,摇头道:“我一千两存进去,一年后才拿一千零三十两……我有病吗?你让人把银箱放下就行。”
张延龄道:“所以说你叫我来,没别的事?”
祁娘赶紧以恳求的目光望着张峦。
“你自己跟他说。”张峦有些不耐烦地道,“我怎么想不明白,一年才这么点利钱,有什么好存的。是这样,祁娘她……想存钱,三百两!你收不收?听说想在你这里赚这点利钱,还挺难的?”
张延龄笑道:“爹,你知道这世上最难得的是什么吗?或者说,把银子借给别人,最担心的是什么?”
“还用问?当然是收不回来!”
张峦道,“为父以前没少借旁人银子。”
“是啊,爹,你借别人的,别人也借你的,还不还全看信誉,而我所提供的正是一个信誉的平台……这利息看似不高,但胜在稳定,且随时都能支取。如果是定期的话,还另有说法!”
“怎么个说法?”
张峦好奇问道。
张延龄道:“如果是存进去后,定在两年后取出来,中途发生意外要取的话,只能给非常低的利钱。而到了期限再取,一千两银子每年都能有五十两利息,到期一次性支取就是一百两,而三年期每年更是高达八十两利钱,到期就是二百四十两……什么都不干三年就有二百四十两哦!”
“我都有一千两银子了,差那二百四十两?”张峦道。
张延龄笑道:“爹,你是财大气粗,没事就跟你儿子要银子花,可别人不是这样……爹你就说,你当上官后,给朝廷送了多少银子?”
张峦道:“你的意思是说,别人很在意这笔钱,是吗?”
“这是当然。”
张延龄道,“这年头,就算是买了地,一千两一年出产的能有八十两吗?且京师周边,哪有那么多土地可变卖?
“再说了,我这银子,来路干净,成色又好,流出来的都是上好的官银!就算是不想支取,我这里还有银票做保,可以直接用银票来进行交易,由于中间有利息的缘故,谁都愿意持有!”
张峦道:“说得挺好的,祁娘啊,你存还是不存?”
“存。”
祁娘赶紧道,“希望二公子给妾身这个机会。”
张峦问道:“你小子,行不行啊?”
“爹,你儿子我现在怎么说也是做大事的人,你能不能给我点儿起码得尊重?”张延龄道,“自家人,我不说虚的,就这样吧。我回头安排人,跟祁娘对接一下。”
张峦道:“你小子,真是成精了!”
祁娘存款之事,张延龄这边给了承诺,就相当于落实了。
在张延龄离开之后。
张峦已经忍不住去打开放在院子里的银箱,一千两银子可不少,几十斤重的银子,他想把箱子提起来,结果却纹丝不动,又用力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体已经虚弱到连挪动一下都难的地步。
“让我缓缓。”
这一番折腾,把他累得不轻。
祁娘道:“老爷,这银子您不带回府去?”
张峦摆摆手,道:“家里又不缺这点儿银子,这是我让吾儿送到这里来花销的。一千两银子,你看如何分配才合适?”
祁娘笑道:“妾身哪敢做这主?”
“我想想啊,这院子的人不少。”
张峦扒拉着手指头半天,道,“我本来还觉得挺多,但现在看起来,分到各人手上,也没多少。这样,先一人给十两银子,剩下的,再分远近,一人再增加十两二十两的……你这边先拿二百两去。够吗?”
“妾身怎敢要那么多?”
祁娘显然没想到张峦这么大方。
张峦道:“平时我也没给你带来什么,你总是照应我,连我生病都是你伺候在身旁,这点银子我还觉得少呢……这次我提前没算计,这院子开销那么大,等以后……再让吾儿多带一些来。”
祁娘笑道:“老爷,其实这院子里的人,并不是因为赏钱才来做事的……她们能有口饭吃就挺好了,不能再多奢求。”
“那也不能总亏待着吧?”
张峦道,“下面做事的,就是来帮工的那些仆妇,一人也给个一二两银子。具体怎么分配,你来定!总的来说,如果还有剩下的,就入到总账里。”
祁娘道:“老爷可真慷慨。”
“这还叫慷慨呢?才一千两银子。”
张峦感慨道,“之前给李孜省送银子,哪次不是几万两?给朝廷筹措钱粮也是……感觉经我手的银子可不少,但最后留到我手上的却少之又少。现在想来,明明我自己也是个穷人啊。”
祁娘此时对张峦的佩服又增加了一层,笑着道:“老爷从来都是为大明江山社稷,为陛下,为他人,这样的人才是大明柱梁。”
张峦摆摆手道:“我就是一个富贵闲人,你可别捧我。赶紧想想怎么把钱发了!我不希望这里总死气沉沉的……好歹我也要当个像样的家主!来到这里,别人是敬我,而非怕我。更不想被人厌恶。”
祁娘笑了笑。
心中暗想,你给点儿银子,就想让所有人对你改观?
哪个女人心甘情愿做别人的外宅,一辈子连希望都没有呢?当然有银子更好,毕竟就算是还给这院子里的女人自由,她们也得有生存能力才行。
恰恰银子才是我们这院子里的人,最后的凭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