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必须成为死人,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随便换个官员凭借这份名单都能飞黄腾达,可惜,柳真人做梦也没想到调集安徽全省绿营疯狂围剿他们的赵大人实际也是个志向坚定的反清斗士。
或者说,赵大人也是个清妖。
不过,此清妖非彼清妖而矣。
一举捣毁白莲教的大功不管是理论还是现实都能让赵安直接实任安徽巡抚,成为名符其实的封疆大吏。
问题是赵安的志向不是巡抚,也不是总督,更不是部堂、中堂,而是把老太爷一家拉下马,同姓爱的一家好好算下这一百多年的血债。
如此,持续数年的白莲教抗清斗争就不能胎死腹中,否则哪有赵安“混水摸鱼”的机会。
将八旗军提前踢出历史,让汉人军队成为清朝唯一中央军,全指着白莲教这场大起义呢。
所以,斗争意志不坚定的柳真人只能先走一步,再者,留此人在身边跟留颗定时炸弹没区别。
今日,真人能出卖白莲教,明日亦能出卖他赵大人。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尸体很快被抬走,有亲兵提着水桶过来洗地。
叶、徐、百里三人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似乎刚刚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柳真人,什么白莲教主,什么大弟子,什么天运军,没听过。
他们只知道少君。
没有少君,就没有他们的现在,更没有扬州分舵四万弟兄的好日子!
赵安这边拿毛巾拭去脸上的血水,随手将毛巾扔在桌上后抬手吩咐叶志贵道:“这妖道带来的人你去处理一下,干净些,别让人看见。”
“是,少君!”
叶志贵应声出去办事,老江湖的他动作狠辣,没一会就一脸淡定的回来了。
显然,柳真人的亲信弟子们跟师傅一起驾了鹤。
死的也是冤枉,毕竟赵安承诺降者免死的。
要怪,只能怪他们死去的师尊斗争意志太不坚定,哪怕当面忽悠赵安加入白莲教当教主都未必会死。
结果都未用大刑就什么都招了。
叛徒,是那么好当的!
在不确定柳真人弟子掌握多少白莲机密前提下,赵安只能将他们统统处理掉,否则消息泄露出去,他为之图谋的全盘计划就得跟着泡汤。
关键时候,赵安可不会妇人之仁。
白莲教的事,赵安也打算跟三位漕帮心腹透个底,虽然三人对他这个少君非常忠诚,但事关反清大业也必须慎重。
因而没有直接采取“打招呼”的方式,而是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沉声道:“白莲教密谋造反一事你们怎么看?”
“啊?”
徐霖下意识开口,“少君,他们造他们的反,管他们做甚,只要别来惹我们就行.再说要操心也是朝廷操心,咱们跟着费什么劲。”
言下之意各家自扫门前雪,只要白莲教别在安徽闹事就行,别的省打翻了天跟他们也没关系。
叶志贵听后也说出自己看法,其道:“属下过去闯江湖时跟白莲教的人打过交道,这帮人神神秘秘的不像是做大事的人,我看他们铁定成不了事。”
这个看法符合客观事实,历史上白莲教就是打了八年也没成功。
赵安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一直沉默的百里云龙:“云龙,你怎么看?”
百里云龙略一沉吟,上前道:“少君,若这妖道所言为实,川、陕、豫、鄂四省白莲教匪正在密谋造反,若某天同时发难,那么事起仓促之下地方官府肯定措手不及,故属下以为这四省之地到时候肯定会乱成一锅粥,弄不好能被白莲教都占了。”
“说下去!”
赵安看百里云龙的目光满是鼓励。
事实确如百里所言,白莲教起义虽然最终失败,但头三年真就把清廷闹了个天翻地覆,除了省城一些大城未被占领,州县攻破不少,原因便是清廷根本没有针对白莲教大举起义的预案,事发后相当长时间内也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等到清廷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局势早就烂了,调多少绿营八旗兵都不够白莲义军打的,最后无奈祭出团练这一法宝方才稳住局势,继而靠举国之力一点点的耗死义军。
这个消耗过程足足持续五年,在此期间清军伤亡也是巨大,以致嘉庆都不得不作诗哀叹这场白莲大难对清朝的伤害有多大。
得到少君鼓励的百里云龙当下续道:“四省若是糜烂,朝廷必大举调兵平乱,属下认为这或许是少君的一个机会。”
“机会?”
徐霖好奇问道:“什么机会?”
“少君一飞冲天的机会!”
说话间,百里云龙目中精光一闪,声音也随之沉毅几分,抱拳道:“少君,属下愚见,白莲教乱于少君实乃天赐良机!我安徽地处中原要冲,与河南、湖北二省皆接壤,若二省告急,朝廷必会让我安徽绿营就近前往平乱
少君您前有宿州大捷,今有乌龙岭剿贼之功,于朝廷眼中便是文武双全,到时朝廷定会让少君担统兵重任。
如此一来,少君既可名正言顺掌握安徽绿营,亦可在剿匪过程中扩充兵马,待我安徽兵成为平乱主力,少君于朝廷眼中便是那擎天的栋梁之柱!另外,”
说到这,百里云龙声音为之一低,“若少君手中掌握一支能征善战令朝廷也为之忌惮的虎狼之师,这大清或许就该少君做主了!”
“少君做主?!”
徐霖被百里云龙所言骇的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他虽有些粗豪却并非不懂百里云龙话中深意。
少君做主,不就意味紫禁城的龙椅要换人么?
乖乖!
叶志贵更是浑身一震,连福州将军都敢杀的他只觉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顶门,脸颊激动的泛红:“妈的!百里兄弟说的真他娘的在理,少君手里要有大军的话,朝廷它算个吊啊!”
继而想也不想就面向赵安挥拳道:“我听说书的讲,这当皇上的人都是兵强马壮的,少君要是兵强马壮,这皇上就该少君当!”
少君当皇上,咱们是什么?
徐霖眼中泛光,被人瞧不起的苦哈哈做梦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封公封侯,做那开国功臣!
但这梦似乎做的!
一年前,他敢信自己能当官?
“少君!”
百里云龙目中精光闪烁,直直看着眼前这个只用了一年多时间便从小小学官贵为二品大员的年轻人。
白莲教真要大举作乱,这个年轻人未必不能一飞冲天!
赵安的神情却是极度平静,缓缓走到三人面前凝声道:“云龙看到了势,志贵点出了理。你们说的都不错,这朱楼起,朱楼塌,龙椅上坐的谁,从来就不是天注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年陈胜一介戍卒尚能发此天问,我这个少君难道连古人都不如吗?”
这番话无须任何解释。
兵强马壮者不为天子,必为天子杀!
示意三个心腹不要太过激动后,赵安的声音变得极为深沉,隐隐有一股历史厚重感,亦有一股雪耻的杀气。
“扬州十日的血债别人能忘,我们扬州人忘不得!我们要借白莲教的东风让我安徽兵马成为真正的虎狼之师!”
赵安的声音不容质疑,“唯有虎狼可吞禽兽!”
三天后,乌龙岭上。
自知大势已去的谢鸿仪将残众数百人召到聚义堂前,渴得已经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艰难的声音:“诸位都是随谢某多年的好兄弟,今日仍能陪着谢某,谢某心中感激不尽,只眼下局面实难支撑,绝无生机可言,谢某在此跪求诸位兄弟下山讨个活路吧!”
言罢,谢鸿仪竟是跪在了众人面前,看的众残匪均是鼻酸眶红,偏是没有泪水。
饥渴,令得他们已无泪水可流。
“元帅,要死一起死,要降一起降!”
“我们跟随元帅这么多年,元帅始终拿我们当兄弟看,就算是死,我们也要和元帅在一起!”
“大不了和清妖拼了!”
能坚持留在岭上的自然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只谢鸿仪如何能让这些老弟兄随他葬于岭上。
“弟兄们的心意谢某领了,让弟兄们落到今日这地步是我谢鸿仪酿成的大错,我不为弟兄们考虑,也要为弟兄们的父母妻儿想!”
缓缓起身的谢鸿仪痛苦看着一众老弟兄,无力的挥了挥手:“下山去吧,逢年过节给谢某烧些纸钱便是了。”
于众人不忍视线中,独自走向聚义堂中。
岭上一片死寂。
“元帅,保重!”
一个又一个身影跪倒在聚义堂前,继而相互搀扶着向着山下走去。
等人群渐渐散去后,却有十几名老弟兄默默进了聚义堂。
看着这帮熟悉的老兄弟脸庞,谢鸿仪悲上心头竟是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解脱。
远处正在下山的残匪空然发现聚义堂方向燃起冲天大火,火借风势,迅速吞噬聚义堂和附近的一切建筑。
山下清军大营,赵安站在帅帐外静静看着岭上的大火,许久轻轻叹了口气:“选了这么个死法,这谢鸿仪倒是个人物。”
远处,目睹岭上大火的谢鸿武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任凭左右如何劝说都无用。
翌日清晨,叶志贵带领清军小心翼翼摸上乌龙岭,岭上已是一片死寂,空气中到处弥漫焦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烤肉气味。
大火焚烧过后的聚义堂已化为一片白地,叶志贵带人近前搜索,发现废墟内有十几具烧焦的尸骸。
“大哥!大哥!”
跌跌撞撞上岭的谢鸿武不顾废墟仍有明火燃烧,从一具具焦黑尸体中找到大哥尸骸,抱在怀中失声嚎哭以致当场哭晕过去。
手足情深,确实令人动容。
“找口上好棺材将谢鸿仪装了,是就地入土还是运回其老家安葬,由其弟谢鸿武定夺。”
赵安没有对谢鸿武的行为有所不满,兄弟情深人之常情,这点肚量他若没有,何以驱虎狼吞禽兽。
清点缴获的工作随即展开。
当清军打开岭后几个极其隐蔽未被大火波及的山洞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洞内并非什么军械粮草而是整箱整箱的白银!
银锭、银元宝、银饼…
各式各样,一箱箱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那。
不是谢鸿仪死前不想焚毁,而是这些金银根本毁不掉。
旁边还有数个较小的箱子,打开一看竟是黄澄澄的金锭、金条以及各类珠宝玉器。
“这么多!”
带人负责清点的陈之节连续清点了三遍,才向赵安汇报:“大人,初步清点,计有白银三十一万八千四百余两,黄金一万四千二百两,另外各类珠宝古玩估值不下五万两!”
“全部抬到山下去。”
赵安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谢鸿仪这等大盐枭如果没个几十万两家产,他这二十多年的私盐买卖岂不是白干了。
这年头食盐的利润不比石油差。
而且谢鸿仪的家产肯定不止这么多,毕竟他是皖北数府走私食盐集团的总头目,想来应该还在其它地方藏有浮财,以及买有大量房屋土地。
其他盐匪大小头目都是如此。
但赵安没有继续追赃的意思,一是安抚一众降匪,二是道义不允许。
不管怎么说,谢鸿仪这帮人也算是反清阵线的一员。
虽然因反清方式和信仰不同,赵安镇压了他们,但不意味他要大搞“连坐”。
那些“贼赃”就算是赵安给他们家人的抚恤吧。
谢鸿仪的死意味这场持续三个多月的剿匪战事平息,照规矩赵安要给朝廷上剿匪的详细奏报,同时为参战将士及相关官员请功。
奏疏中,赵安详述了战斗经过,同之前报捷一样没有任何夸大及艺术加工,把“结呆寨、打硬仗”这一战术如实奏报,之后便将所有功劳全归于朝廷威福、老太爷圣明,以及前线将士用命,对自己则只是用区区八个字“恪尽职守,略尽绵力”概括了下。
至于缴获的贼赃也如实上报朝廷,没有任何隐瞒和吞没。
事后,传令将韭山改名为安清山,意“安定大清”之意。
本卷完,下卷《封疆大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