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姑苏城里多了几分萧瑟,黄鹂巷口,乌鹊桥旁,没了绚丽的春色,却多了一层薄薄的雪。
武家的五味楼比起武成玉当年看似破旧了些,但五味楼的冬天总是格外热闹。
当年武成玉在五味楼创下的武氏火锅早已成了整个姑苏城冬日一景,寒风萧萧,白雪飘零,到五味楼点上一个火锅,邀三五好友赏雪涮肉品酒,何其妙哉。
此时五味楼正是客似云来的好时候,称得上是高朋满座。
武成玉正坐在五味楼二楼靠窗的位置,这里曾经是他当年的专座。
犹记得那年他才刚满16,被四伯安排来五味楼管事,就曾经天天安坐在此假装诵读道经。
他长得齿白唇红,俊秀倜傥,不站起来时,乌鹊桥上经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总是会拿出手帕佯装擦汗,实则是在偷看这个如玉少年。
当然,那时候的武成玉只要站起身来,这些还在娇羞的姑娘们都会吓一跳,赶忙低头离开,没办法,脸再好看,那双开门冰箱一般的魁梧身材,绝对能吓跑不少人。
还有阿苦,躲在厨房不是炖猪头就是煮肘子,周围的乞丐不少吃得满面油光,武成玉的分红因此可被扣去不少。
物是人非,武成玉离开姑苏已经六七年了,当年的专座已然撤销,今天只是赶巧儿,又让他坐到了原来的位置。
稍稍扭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如同裹着一层糖霜的乌鹊桥,东西南北水,三百九十桥,白茫茫一片,好生干净。
没有了春天的旖旎,多了几分苍凉,或者说,是武成玉眼中的离愁别绪,说到底,姑苏是他此生的故乡。
渐渐地,桥下经过的人多了,以大姑娘小媳妇为主,还是如当年那样掏出手帕,掩面抬头。
武成玉在看乌鹊桥,乌鹊桥上的人在看他,一如当年,恰如当年。
只不过现在武成玉的身材高挑清瘦,挺拔匀称,就怕这些姑娘们看久了会欲罢不能,情难自已。
正在此时,小二走上前来:“这位客官,看着有些面生,想来是第一次来,你来了,就是跟我们五味楼的缘分。
不知你想吃点什么,我们五味楼冬天主营火锅,有菌菇清汤锅、茱萸麻辣锅、酸菜白肉锅和药膳老鳖锅。
只要是冬天,整个姑苏城的人都好来我们这里点个锅子,包你吃了还想来,想的不要不要的。
你若是觉得一人吃火锅孤单,我们也有别的招牌菜,不瞒您说,人间有五味,五味楼也有五味,都是酸甜苦辣咸。
酸菜鱼、咕咾肉、苦瓜炖鸭子、麻婆豆腐和八宝酱菜,再搭配点时令小菜,烫一壶黄酒,那也是人间至味。”
武成玉听完乐了,不愧是当小二的,小嘴挺利落,这小二年纪很轻,很是老道,却非自己当年的故人。
“点个麻辣锅,再来咕咾肉和炖鸭子,时令菜你看着上两个,必须有腌冬笋冻,黄酒要绍兴得胜楼的,我知道他们常年给姑苏供酒,另外我点的菜让你们金水主厨亲自做,我按规矩多给一成附加费。”
小二眼前一亮:“今天是我武平安眼拙了,知道绍兴得胜楼的黄酒,知道点金水主厨亲自出手要加一成费用,还知道我们酒楼的腌冬笋冻,这味菜可是只有初冬有,向来不卖,只送老主顾的。
客官,你肯定是我五味楼的熟客,我来这里一年多却从未见过你,想来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武成玉饶有兴致的看着武平安,好一个主角的名字,别的不说,小家伙起码够机灵。
“大方正成,平康常敬,你是武家平字辈的?”
店小二武平安眼神一敛,这个客官知道的有点多,当下打个哈哈,不再套近乎,吩咐立刻上菜,并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武成玉不以为意,不多时,他点的东西也都送了上来。
无论是火锅还是五味楼的五味招牌菜当年都是武成玉弄出来的,还有其他规矩,例如点的菜有时未必是主厨做的。
可若是点名让主厨出手,必须增加附加费,为的是提高主厨的逼格,武成玉觉得很公道,他没收开瓶费就不错了。
腌冬笋冻之外,还有其他三种小吃,每个季节一味,味道独特,制作不易,且季节性强,产量低,武成玉弄出来是为了笼络熟客,只送不卖,要的就是提升熟客的情绪价值,帮他们提高逼格。
倒是这得胜楼的黄酒,小五哥已经死去多年了,他们家的黄酒还是照例供应给姑苏武家,武成玉想到这里多了几分缅怀。
看着摆在眼前的麻辣锅,武成玉亲自画图设计的铜锅,实际上是照抄老北京火锅的样式,此刻正在自己面前呼呼冒着炭烟,耳边也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都是苏州话,甚是亲切。
初时都是一些家长里短,倒是让武成玉重新熟悉了现今姑苏城的环境,接下来的话倒是让武成玉有了些新收获。
“听说武家大房的武成廉,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户部侍郎,这武家也算是水涨船高啊。”
“那是,这武成廉可是当年的探花郎,先是娶了杭州书院大儒的孙女,那位大儒可是桃李满天下,光是在朝中为官的就不在少数。
更何况他又拜了郑清之大人为师,自从那个史弥远死后,郑清之大人就得到当今官家看重,顶替了史弥远的枢密使之位,这几年更是水涨船高,刚刚成为我大宋丞相。
这武成廉有了这位丞相师尊,若不是年纪尚轻,现在就不止是一个侍郎了。
这武家现在可不得了,大房搬去了杭州,全力支持武成廉从政,二房也借助郑大人的权势,负责开拓杭州一带的商路,赚得盆满钵满,这姑苏的产业全都交给了三房负责。”
“可我怎么听说,三房近些年跟大房二房不睦,武成廉当官的好处,三房可没怎么沾到。”
“那又如何?单单这姑苏的产业就够三房操持了,别的不说,单单三房一脉现在也是咱们姑苏第一家族,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就别操心世家大族的闲事了。”
“也对,不管怎么说,这武家三房的名声一直不错,在咱们姑苏也从来没有做什么欺男霸女,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仅如此,前几年水灾,要不是武家三房的武正梁大爷带头赈灾,设粥棚,还招募流民垦荒,那时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啊。”
“没错,有武正梁武四爷这般人物,也是我们姑苏人之福,来,吃菜,还是五味楼顾念我们这些熟客,刚刚初冬就吃到这冬笋冻了,看看,全楼能吃到的可没几桌,多有面子。”
武成玉右手执筷夹起一块咕咾肉,外层裹着一层生粉炸成,入口酥脆,里层的里脊肉嫩的刚刚好,还带着浓郁的肉汁儿,金水哥的手艺大有长进。
至于武家近况,倒也没有让武成玉有任何意外。
当初因为史弥远,武家三房分裂,后来武成玉刺杀史弥远,仅次于史弥远的郑清之正好上位,此人正是武家的靠山。
所以武家大房二房搬迁到了杭州,想要靠上郑清之这棵大树,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的三哥武成廉现在刚刚三十出头,就是户部侍郎,也是因为得到郑清之的提拔。
说起来大房二房也是托了武成玉的福,若是史弥远在位,郑清之与史弥远只是合作关系,位在史弥远之下,武家和史弥远毕竟隔了一层,绝不可能得到现今这么多的好处。
至于三房,当初激烈反对靠拢史弥远,又因为武成玉与大房二房闹翻,现在郑清之的好处,自然不会漏给三房。
不过大房二房离开,三房独掌姑苏的武家产业,以四伯武正梁的本事,这些年三房过得应该不错。
听到这里,周围的食客又转换了话题。
“你听说了吗?咱们江苏宋金交界的那些地方,原来有一些山寨,那里的土匪可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这些年把附近老百姓和过往商队祸害不轻。
就在一两个月前,那一片地方大大小小的山寨总共几十个,全部被人剿平了,听说那些手里有人命的土匪山贼全部丢了性命,每个山寨的寨主当家全部被吊死在山上,惨不忍睹啊。”
“我知道,听说武家三房重开的扬武镖局,当时就有镖队经过,被山贼围了,眼看寡不敌众,突然冒出来一堆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
这些半大小子看上去才两三百人,出手可真狠啊,而且个个身手不凡,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山贼全部杀光,接着就直接杀到人家的山寨里。
那个山寨在苏北一带可是数得着的,据说有上千好汉,寨主还是少林寺弃徒,武功极高,还不是被那些半大小子上来就绞杀的干干净净。
那个寨主更惨,被七八个小子围攻,打上一阵刚刚占上风,对方又换了七八个小子上来,最后活活给累死了。”
“老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嗨,扬武镖局的镖队里也有我家的商队跟着,我家二小子当时就在,这小子胆子大的长毛了,居然偷偷跟着那些半大小子去了山寨看得清清楚楚,回来就天天吵着让我送他去习武。”
“那你就送他去啊,你家小子从小就是个皮猴子,学文是没戏了,但他胆子大,性子野,学武正合适……”
那些半大小子,就是武成玉在潜龙窟辛苦训练三年的那些孩子,收他们的时候都是十一二到十三四不等,他们练得可都是当年慕容家的武学,而且个个都被武成玉重塑根基。
四年过去了,这些孩子绝大部分都至少是三流以上的身手,二流不少,为首的宋木已经算是一流了。
潜龙窟的孩子一百人去了西夏,一百人给红娘子当亲卫,剩下三百人在宋木率领下独自从金国长途跋涉而来,武成玉没有管他们,这些孩子完全是靠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到江南来。
这一路上可绝对不太平,山匪马贼数不胜数,却也都被他们全部扫清。
他们可都是很小就当了流民,吃过世间至苦,也见过世间至恶,在武成玉的洗脑下,对武成玉绝对的忠诚,可若是动起手来可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的。
现在这些小家伙已经赶到姑苏了,刚刚与武成玉建立联络,武成玉也是为了安置他们来到了五味楼,是时候跟家族联系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个过去很熟悉,现在有点陌生的声音。
一个肥头大耳,脑袋大脖子粗,一看就是伙夫的家伙,带着一身油烟走到武成玉面前。
“我听说有位对我武家很是熟悉的客人,还点名让我亲手做菜,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朋友。”
武成玉抬起头,笑的很灿烂:“金水哥,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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