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岩峰带着两名魁梧的巨猿战士,扛着几个沉重的藤筐,恭恭敬敬地穿过广场,来到张远所居的偏殿外。
藤筐里,是精心挑选的玄星铁矿石、风雷灵果。
还有几块取自那头地脉毒龙的暗沉鳞甲,和一小瓶墨绿毒液,皆是外界难寻之物。
殿门打开,张远一身玄墨常服,气息平和地出现在门口。
岩峰三人立刻放下藤筐,单膝跪地,瓮声道:“弟子岩峰,拜见师尊!奉上灵材些许,供师尊炼丹炼器之用!”
这一幕,落在远处窥探的众人眼中,更是激起一片涟漪。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
张远神色淡然,虚手一扶:“起来吧。修行才是根本,无需如此频繁。”
岩峰起身,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弟子谨记师尊教诲。族中儿郎如今习练《镇岳撼天拳》与《混元破山棍》,进境颇快,只是……”
他挠了挠头。
“只是每每运转到深处,血脉深处似有古老嘶吼,筋骨燥热难当,仿佛有股力量要破体而出,却又不得其门而入。”
岩峰的资质不错,但修行传承如此,他也无奈。
特别是洪荒妖族大多依赖血脉,如今这种依托功法突破的感受,他真的无从把握。
张远目光微凝,浑沌真元化作无形探针,瞬间扫过岩峰周身。
在他强大的感知下,岩峰体内深处,一股沉睡的、源自远古的狂暴力量隐隐躁动。
其血脉源头,竟与洪荒传说中的某种以力撼天的神兽遗脉隐隐呼应。
神兽血脉?
是因为大秦传承的催动,让其有返祖之象吗?
“哦?”张远沉吟片刻,“你族先祖,可有关于血脉源头的传说?”
“或是在族地附近,可有什么古老遗迹、碑文石刻?”
岩峰闻言,铜铃大眼一亮,急忙道:“有!在怒岩峰最深处的‘祖猿洞’内,确有一面残破的古碑!”
“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古文和一幅模糊的图案,像是一头……顶天立地的巨猿,在搬动山岳!”
“只是碑文残缺,我族历代无人能解其意,只当是先祖图腾。”
搬动山岳的巨猿?
张远心中一动,这极可能与洪荒神兽“搬山古猿”或“裂地神猿”有关。
若能解读那碑文,或许能助巨猿族真正觉醒血脉潜力。
“嗯,此事我记下了。待时机合适,或可去你族祖地一观。”
张远微微颔首,将此作为一条伏线记在心中。
他转而看向藤筐:“那血菩提,辅药可备齐了?”
岩峰精神一振,连忙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个兽皮袋,里面是各种散发着浓郁灵气,奇异药香的灵植根茎、矿物。
“师尊吩咐的‘地火灵芝’、‘寒潭玉髓’、‘星辰砂’等三十六味辅药,弟子已倾全族之力收集齐全!只待师尊开炉炼丹!”
他身后的巨猿战士也激动地点头。
血髓返源丹!
十倍效力,祛除隐患!
这对整个巨猿族而言,是天大的机缘!
“好。”张远接过兽皮袋,“待我准备一二,择日开炉。你们回去好生修行,稳固根基。”
“谢师尊大恩!”岩峰三人狂喜,再次恭敬行礼。
这才扛起空筐,在众人瞩目下,昂首挺胸却又规规矩矩地离开了玄玉观。
这一幕幕,尤其岩峰那发自内心的恭敬,与张远淡然受之的姿态,清晰地落入了暂代观主赵坤的眼中。
他站在主殿高处的回廊阴影里,脸色阴沉。
一旁的李玄凑近,低声道:“赵师兄,您看这姓张的,也太不把观规放在眼里了!”
“公然接受妖族如此大礼,还与那蛮子师徒相称,置观中其他同门于何地?”
“长此以往,怕是他岩峰只知有张远,不知有我玄玉观了!”
镇守观治下,各方妖族真正恭敬的本就不多。
要是能有一方妖族归顺,那就是强大后援。
哪位镇守使不想如张远这般,有一方妖族可以驱使?
赵坤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初来乍得,侥幸立功,便如此不知收敛。”
“观主在时,尚能容他几分,如今……是该让他明白,这玄玉观,是谁说了算!”
他的话,让一旁的李玄目中闪过惊喜。
数日后,晨钟初歇。
正是镇守观例行早课之时。
所有未出任务的镇守使齐聚主殿道场,蒲团列坐。
赵坤端坐主位,面容肃穆。
他目光扫过周围,身上淡淡的圣境真灵之力涌动。
“如今观主在外,强敌环伺,妖族争斗愈烈,天宫催缴贡税日急!”
赵坤声音低沉,带着训诫的意味。
“值此艰难之际,我等同门更当勤勉修行,精诚团结,共克时艰!然……”
他话音一转,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张远身上停留。
“然总有那么一些人,不思进取,不务正业,终日与异族妖类厮混,收受重礼,称兄道弟!”
“如此行径,岂是正道?”
“岂不寒了为观中出生入死的诸位同门之心?长此以往,我人族镇守观之威严何在!”
话音落下,道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投向了端坐于青玄子下首、闭目养神的张远。
李玄立刻抓住机会,霍然起身,指着张远厉声道:“张远!赵师兄所言,你听到了吗?”
“你才入观几日?不过侥幸立了些许微末功劳,便如此目中无人,与妖族勾连不清!你眼里可还有观中前辈?可还有我人族镇守使的身份!”
气氛瞬间紧绷。
一众镇守使或是抬头,或是眼角抽动。
这等场景,大家心知肚明。
青玄子眉头紧锁,正欲开口为张远辩解,赵坤却已冷然打断:“青玄师弟,此乃观中事务,你伤势未愈,还是静养为好。”
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直接将青玄子的话堵了回去。
赵坤目光如电,直视张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校与刁难:“张远,既然李师弟提到你立功,想必你对观中传承自有心得。”
“今日早课,便由你来讲讲这《玄玉归真诀》的修行体会吧。也好让我等看看,你翻阅藏经洞三日的‘深厚’收获。”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谁不知道《玄玉归真诀》是镇观根本法之一?玄妙精深。
赵坤本人苦修近千年,也不过修至第四层,已是观中除观主外的第一人。
其他如青玄子等,多在第三层徘徊。
让一个刚入观、据说还是散修飞升的张远讲此诀,这分明是存心要他在众人面前出丑!
李玄等人脸上已露出看好戏的讥诮。
张远缓缓睁开眼,眸中平静无波。
他整了整并无褶皱的玄墨衣衫,从容起身,走到道场中央。
他没有看李玄,也没有看赵坤,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声音平和而清晰地响起。
“《玄玉归真诀》,乃至我辈所修炼气法门,究其根本,不过是借假修真,以有形之法,引无形之道。”
“道为本,法为末。修法不修道,终是镜花水月;修道不滞于法,方可窥见真玄。”
他开口便是提纲挈领,直指大道根本。
然而,话未说完,一个刚踏入《玄玉归真诀》第二层不久的年轻镇守使,便忍不住嗤笑出声:“张师兄,这些大道理谁人不知?”
“莫非你在藏经洞三日,就悟出了这些?若只如此,那天功令未免也太糟蹋了些!”
张远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无喜无怒,却让那年轻修士心头莫名一凛,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张远并未理会这小小的插曲,继续道:“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今日,便从第一层心法讲起。”
“大道至简,其行也微。第一层引气篇,‘引’非强纳,‘气’非囫囵吞枣。”
张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谓‘玄关初开纳灵机’,重在一个‘机’字。此机何在?”
“在呼吸吐纳之转圜,在心念起伏之刹那,在身融天地之毫末感应。非是死守丹田,强催气旋,而是在松、静、自然之中,体悟那一缕先天之息的萌动,如同春芽破土,无声无息,却蕴藏无限生机。”
“当此机至,引气如溪流入海,润物无声,方为真引气。”
润物无声。
他一边讲述,一边信手轻挥。
一缕精纯温和的灵气,如同活物般在指尖缭绕。
这灵气时而化作春日细雨,时而如溪流潺潺,完美诠释着他口中的“松、静、自然”与“生机萌动”。
那些刚刚入门或卡在第一层瓶颈的弟子,看着这一幕,听着这深入浅出的讲解,只觉得困扰许久的滞涩豁然开朗,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和惊喜的神色!
青玄子眼中精光一闪,暗自点头。
自家这位师弟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对玄玉功法也已经研究到这等境地。
赵坤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皮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至于第二层‘凝气化元’,”张远指尖的灵气倏然凝聚,化作一颗温润如玉、缓缓旋转的微小气丹,“化元非是简单压缩,而是‘神意相合,返本归元’。”
“气有清浊,念有杂纯。凝气之时,需以神意洗练,去芜存菁,如同大浪淘沙,只取真金。”
“神愈凝,意愈纯,则气愈精,化元愈速愈纯。强行压缩,徒增虚火,根基必浮。”
他话音方落,一位卡在第二层巅峰多年的中年镇守使忍不住激动地站起来:“张师兄!敢问如何才算‘神意洗练’?”
“我每每凝气,总感心神不宁,气机躁动,难以精纯!”
张远看向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并指一点,一缕微弱的真灵之力离体而出,在这位镇守使面前虚空勾勒。
刹那间,一幅微缩的幻景显现。
一条浑浊湍急的河流,代表躁动的灵气。
河岸,代表心神。
风沙弥漫,代表杂念。
接着,幻景变化,风沙渐息,心神安定。
河中浊浪在无形的意念引导下沉淀,神意洗练。
最终上层的清澈水流,精纯元气被引入河道中央,凝聚成珠。
凝气化元。
“观此景,静其心,寻其法。”张远平静道。
那镇守使如遭雷击,死死盯着那幻景,身体微微颤抖,周身气息竟开始自行运转、沉淀,脸上露出狂喜和顿悟的神情!
他猛地对张远深深一揖:“多谢师兄点化!”
然后立刻盘膝坐下,竟当场进入了入定状态!
这一幕,让道场瞬间哗然!
所有人都看呆了!
真灵之力拟化道境,当场助人堪悟瓶颈?
这是何等手段?
这是何等境界?
之前质疑的年轻修士早已目瞪口呆。
李玄脸上的讥诮彻底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
就连一直稳坐如山的赵坤,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道袍,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青玄子激动得几乎要拍案叫绝。
整个道场的气氛彻底变了。
所有看向张远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敬畏、折服与渴望。
再无人敢有半分轻视!
张远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微微一顿,声音平和如初:“今日,便讲到这里吧。”
“道在行中悟,法由心内生。切记,承道不承法,方为正途。”
言罢,他对着主位的赵坤略一拱手,也不管对方是何反应,便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自己的蒲团坐下,重新闭上了双眼。
道场内一片寂静。
唯有那位顿悟的镇守使身上,气息流转的细微声响,以及无数道落在张远身上、复杂难言的目光。
一场意在羞辱的刁难,最终变成了奠定张远在玄玉观中无上威望的讲道。
赵坤的脸色,在阴影中变幻不定,青白交加。
“嗡——”
那位突破的道人周身灵气翻涌,气势陡然攀升,竟是直接从《玄玉归真诀》第二层巅峰晋入第三层!
他脸上狂喜与感激交织,对着张远深深一躬,声音激动:“多谢张师兄点化!困我十年之瓶颈,今日方破!”
赵坤目睹此景,脸色铁青,强压着不甘宣布:“早课结束,散了吧!”
说罢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殿内众人反应各异,部分弟子敬畏地看了看张远,默默离开。
而更多被张远精妙讲解所震撼的镇守使,则迅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提出修行困惑。
张远神色平静,耐心解答了几个关于“凝气化元”细节的问题后,见众人热情不减,便略作沉吟,朗声道:“诸位师兄弟既有求道之心,两日之后,玄玉崖之上,我可开坛讲道半日。”
“凡对《玄玉归真诀》前三层修行有惑,或欲明‘引气’‘凝元’‘通脉’关窍者,皆可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