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工业能力与西夷大差不差,早就有了透明的平面玻璃,可更多的则是各色琉璃。
琉璃制品好烧制、易成型,这二年便从苏杭刮起一股子佩戴琉璃簪钗的风儿来。奈何这年头物流腾贵,再廉价的物件儿千里迢迢运到京师,价码也要翻着翻的往上涨。
尤三姐打理百草堂二年有余,本身又是个聪慧的,便瞧中了此一桩商机。
陈斯远琢磨着有门,又想着既然开口问薛姨妈借了银钱,那两万与三万能差多少?左右鱼腥草素今年就会有收益,他家中人口简单开销不高,加上胶乳、百草堂陆续收益,三两年怎么也能平了账目。
当下就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妹妹既然瞧中了,不如近期便将那玻璃坊买下就是了。”
尤三姐笑道:“哪里就这般简单了?琉璃好烧制,可这头面素来是以样式取胜,总要往苏杭等地聘几个有手艺的师傅来。”
陈斯远便笑道:“那妹妹拿主意就好,不拘多少银钱,总要给妹妹置办一处产业。若碰到为难之处,自有我替你做主。”
尤三姐心下熨帖,偎在陈斯远怀里腻歪了半晌,念及自个儿还有重孝在身,这才依依不舍地与陈斯远分开。
算来自打尤老娘过世,陈斯远也数月不曾沾尤三姐的身子了,莫看尤三姐嘴上恨尤老娘恨得要死,却规规矩矩为其守制;反倒是向来与尤老娘亲近的尤二姐,每每趁着尤三姐不在便来撩拨陈斯远。
陈斯远饮了一盏茶压下心中躁动,想起辅国将军府的宅子来,干脆说道:“三万五千两,价钱也差不多了,妹妹再抻一阵就买下吧。”
三路四进带后花园的宅子传自前明,不少屋舍都破败不已,买到手中还要整饬修葺,还不知花费多少功夫与银子呢。
尤三姐乖顺应下,又陪着陈斯远契阔良久,直到晴雯与尤二姐兴冲冲回转方才告一段落。
尤二姐与晴雯入得内中,甫一见得陈斯远,晴雯便笑着凑过来叽叽呱呱说个没完。
“……前店后库,算起来九间房,要价二百七十两,二姨娘与那东主费了半日口舌,好说歹说讲到了二百三十两,当场就签了文契,约好了明日去官府过契。
我与二姨娘瞧着时辰还早,就往各处布庄逛了逛,谁知正好遇见了金钏儿。”
陈斯远讶然不已,晴雯与尤二姐这是去了凤姐儿的布庄?
晴雯就笑着道:“金钏儿如今升了管事儿,手下四、五个小丫头,我跟她说了半晌,她便做主降了两成价,还说往后要采买绫罗绸缎,只管跟她打招呼呢。”
陈斯远笑着道:“这般说来,金钏儿如今过得还不错?”
晴雯点头不已,勤快地为陈斯远续了茶水,说道:“掌柜的还打趣呢,说金钏儿前几日相看了人家,也就是赶上国丧,不然早就换了庚帖了。我也不知送什么好,只说来日喜铺开了张,便送她帕子、盖头、袜子之类的做贺礼。”
陈斯远顿时有些为难……忘了晴雯要开喜铺这码事儿,如此一来,晴雯来日还能跟着自个儿去清堂茅舍?
尤二姐察言观色,见陈斯远面露沉思之状,忙问道:“老爷可是有为难之处?”
陈斯远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道:“二姐姐身边儿的司棋出了府,屋里无人可用,我便将红玉送了去。原还想着让晴雯过去,如今看来好似有些不妥。”
谁知晴雯敛去笑意,竟也为难起来。晴雯是个感恩的,错非陈斯远当日搭救,她只怕早就死在表兄多官的房子里了。其后又带其远下江南,为其寻见了生母,领回了妹妹。
平日里相处,远大爷也从不拿主子的款儿,她不高兴时会小意哄劝,发小性子时也多有宽容。晴雯一颗心早就扑在陈斯远身上了,那劳什子喜铺错非陈斯远同意,她又怎会跟着尤二姐一起操办?
要她离了新宅去荣国府,她自是千肯万肯的,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妹妹鸾儿。
一旁尤三姐瞧出晴雯所想,便说道:“你身契在自个儿手里,便是在此间也没谁拿你真个儿当了丫鬟。就算去了荣国府,想四下走动还不是跟哥哥提一嘴的事儿?”
是了,自个儿早就不是荣国府的丫鬟了。晴雯顿时笑将起来,与陈斯远道:“那我要随着大爷去清堂茅舍。”
尤二姐有些担忧道:“先前晴雯可是宝玉身边儿的丫鬟,她回荣国府会不会不大好?”
尤三姐情知陈斯远瞧不上宝玉,便嗤笑道:“当日是宝玉的娘撵了晴雯走的,又是荣国府放了身契,晴雯如今跟着哥哥,难不成还要看旁人脸色不成?”
陈斯远早就拿定了心思,那王夫人素来瞧不上晴雯,此番晴雯回了荣国府,就算宝玉有什么心思只怕王夫人也要出面拦阻。再说自打宝玉这一年来闹了几回后,除非结社、庆生,否则极少往园子里来,晴雯就算去了大观园又能与其撞见几回?
陈斯远便道:“既如此,你与鸾儿交代几句,拾掇了物件儿,明日我让庆愈来接你。”
晴雯欢喜着应下,急匆匆先去耳房拾掇了。
陈斯远又与尤二姐说了会子话儿,一道儿用过午饭,便起身安步当车往能仁寺北面的妙玉小院儿行去。
临进胡同之前,忽而瞥见路旁有卖檀木簪子的,样式极为素雅,陈斯远便随手买了一支。
俄尔到得小院儿前,陈斯远上前叩门,内中嬷嬷应了一声儿,开门眼见来的是陈斯远,韩嬷嬷顿时欢喜起来,道:“远大爷?快请快请,大爷好些时日没来,我们姑娘得空就念叨呢。”
陈斯远踱步入内笑着道:“妙玉会念叨我?”
韩嬷嬷一怔,旋即压低声音道:“姑娘嘴上是不曾说,可这几日性子愈发不好,厨娘做了菜肴,不是说咸了就是淡了的,还时常犯了思量……不是念叨大爷还能为着什么?”
陈斯远哈哈一笑,随手赏了韩嬷嬷二两银子,喜得韩嬷嬷不迭道谢,遥遥又往内中招呼道:“姑娘,远大爷来了!”
多日未来,小院儿里多了几盆花,又移了一株杏树来,正是暮春时节,杏花满树、随风飘落,又将西梢间的窗棂半遮半掩起来,瞧着果然雅致了几分。
招呼声才落,便有小丫鬟清梵急急从内中迎出来,见了陈斯远赶忙敛衽一福,又局促不安地迎了陈斯远入内。
陈斯远抬脚进得内中,清梵打了帘栊,韩嬷嬷紧随其后,便是厢房里的厨娘也探头探脑的观量,端地是众星捧月。
内中妙玉早就听见了动静,却安坐桌案前不曾动弹,偏生笔尖落下的墨汁将好生生的一副喜鹊迎春图晕染得救不回来。
妙玉心下怦然不已,却绷着脸儿不动声色。
她素来清高孤傲,只因常家摊了官司,不得已之下这才带发修行以避祸。随着师父一路到得京师,师父临死前算出其尘缘未了,又有父亲故交贾政的夫人相邀,这才半推半就进了荣国府。
妙玉本道宝玉不是凡俗之辈,那份缘便要应在宝玉身上。谁知峰回路转,又让她遇见了冷面郎君柳湘莲。不料那柳湘莲是个黑了心肝的,竟一心谋算妙玉傍身体己。
其后种种,柳湘莲事败遁逃,妙玉也离了荣国府。世道险恶,柳湘莲、贾菖纷纷来纠缠,妙玉又被窃去了体己,不得已之下清梵求上了陈斯远。
熟料师父口中的尘缘未了,竟是自个儿与陈斯远的孽缘!想起每一回陈斯远的霸道、蛮横与……强壮,妙玉恨不得将朱唇咬破,一张俏脸儿也腾起红晕来。
脚步声渐近,清梵战战兢兢招呼一声儿,妙玉这才回过神儿。她抬眼扭头观量,许是因着月余不见,这会子看向陈斯远的目光中便有些幽怨。
“你,你来了。清梵,让厨房烧水,我来烹茶。”
清梵应了一声儿,赶忙扭身去吩咐。陈斯远也不往妙玉身前凑,撩开衣袍施施然落座,径直与那韩嬷嬷道:“这些时日可遇到过麻烦?”
韩嬷嬷笑着道:“姑娘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无甚大事。就是左邻右舍见大爷总不来,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儿。也不知这话儿被谁传出去的,前几日便有登徒子守在门外寻衅。
后来老婆子寻了巡城兵马司的兵丁使了银钱,这才将那些登徒子撵走。”
还有这事儿呢?
陈斯远顺势就道:“你们主仆几个难免性子弱了些,过几日我送个人过来,往后这等事儿自有她来料理。”
韩嬷嬷不迭应下,眼看陈斯远不言语,便识趣地告退而去。
待韩嬷嬷一去,妙玉这才咬着下唇挪步凑将过来。陈斯远抬眼一瞥,便见妙玉依旧是一身儿水田衣,高掠云髻,淡描蛾黛,眉挽秋月,脸衬春桃。柳腰纤纤,金莲半楂,樱桃点点,旖旎悦人。真个儿是六朝无赛,丰姿娇媚!
到得近前,螓首低垂、咬唇不语,却难掩眸中幽怨之色。
陈斯远早已摸清了妙玉的性子,当下自袖笼里将那支才买来的檀木簪子随意递过去,道:“随手雕了个檀木簪子,也不知你中意与否,送你了。”
“给我的?”
妙玉略略讶然,接过那簪子观量,见其虽略显粗糙,却别有一股子素雅之意,顿时心生欢喜,心下幽怨稍稍褪去几分。
“多谢你了。”
陈斯远抬眼嗤笑一声儿,探手揽住妙玉腰肢,在其惊呼声中猛地一扯,妙玉便落在陈斯远怀中。
刻下妙玉好似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双手推在陈斯远胸膛,畏惧地瞧着陈斯远。陈斯远嘿然一笑,探手挑了妙玉的下颌,低声问道:“韩嬷嬷说你这些时日时常念叨我?”
“没有!”妙玉早已俏脸儿泛红,却执拗地别过头去。
“真没有假没有?”
陈斯远捏着其下颌,让其不能别过头去。妙玉一双眸子水润,嘴唇翕张,只动情地瞧着陈斯远,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儿来。
陈斯远早知这假尼姑凡心只怕比寻常女子还要炽热几分,当下将妙玉打横抱起,抬脚直奔西梢间床榻而去。
妙玉羞得不敢见人,偏生心下又欲拒还迎,于是乎脸上别别扭扭,嗫嚅半晌竟只道:“门,门没关呢!”
陈斯远却不管,说道:“韩嬷嬷、清梵什么没瞧过?她们想瞧便让她们瞧就是了。”
说罢胡乱将妙玉往床榻上一丢,一个饿虎扑食便扑了上去。
许是一别月余让妙玉有些拘谨,起初她还略有些抗拒,待陈斯远十八般手段用上,妙玉顿时卸下伪装,极力迎合贪图欢美。
一时间哼言大快,槁禾遇霖,帐满花房,汤烘琼室……自不多提。
卧房里的声息哪里遮掩得了?清梵烧过水正要入内回话儿,行至半途便被韩嬷嬷拦下,又笑吟吟往内中一指,清梵听得内中动静,顿时红了脸儿。
韩嬷嬷又回身将房门掩上,这才让清梵去厢房小憩,又吩咐厨娘多烧热水,晚上再置办一桌好席面儿。
及至未时末,清梵抬过三遍水,又将被褥小衣一并拾掇了,这才伺候着身子酥软的妙玉梳洗打扮。
这会子妙玉尚且神魂不属,清梵为其对镜梳妆,只随意挽了个纂儿,正要插上白玉簪,妙玉忽而回神道:“换那檀木簪子吧。”
清梵低声应下,为其簪好檀木簪,往镜中扫量一眼,忍不住赞道:“姑娘气色可真好。”
妙玉心下一惊,往镜中观量,便见镜中人眉目含春、面色红润,哪里还有丁点出家人的姿态?
奈何刻下余韵未去,心绪极佳之下,妙玉也不曾呵斥清梵,只吩咐其提了热水来烹茶。
须臾,妙玉沏了一壶女儿茶,随即低眉顺眼地为陈斯远端了一盅来。
陈斯远这会子大老爷也似歪在床榻上,半身中衣敞开,一手抄了佛经胡乱瞧着。见妙玉凑过来,陈斯远随手丢了佛经,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吩咐道:“你性子清高,怕是不好与外头打交道,过两日我送个人来,往后外头的事儿只管交给她料理。”
妙玉乖顺应下,陈斯远招招手,妙玉便伏在其怀中。
略略温存,妙玉低声道:“前几日有个老主顾不知怎么扫听到我在此间落脚,亲自登了门儿,说邀我过去扶乩。”
陈斯远蹙眉道:“扶乩之事玄之又玄,你如今又不差银钱过活,又何必去招惹是非?”
妙玉赶忙道:“我也是这般想的,这才推拒了。不过那窦太太说,二月二那日往庙里上香,好似……好似瞧见了柳湘莲。”
“柳湘莲?”陈斯远冷哼一声,道:“这人胆子不小,犯了人命官司竟还敢回京师。”顿了顿,又与妙玉道:“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此人背负人命,只怕行事愈发偏颇。这些时日你且关门闭户,他既敢现身,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妙玉哼哼着应下,素手抚着陈斯远胸膛,心思飘远,好似又想起了方才的旖旎。
陈斯远半晌没得应承,低头见妙玉这般情形,不禁嘿然一笑,说道:“莫急,待咱们用过酒菜,夜里自有你的好儿。”
妙玉羞怯不已,却带着欢喜道:“你夜里要留在这儿?”
见陈斯远颔首,妙玉虽没说什么,却难掩眉宇间的欢快。
一夜荒唐,陈斯远只觉身心畅快。翌日与妙玉用过早饭,这才施施然回转荣国府。
此时荣国府上下忙乱一片,盖因老太妃要移棺皇陵,贾母等命妇明日便要启程。
贾家亲朋故旧颇多,贾琏提早去了慈安县打点,寻了故交一处家庙为落脚之处。这日贾琏回转荣国府,与贾母等回话,说是那家庙乃是比丘尼焚修,房舍极多极净。
总共东西二院,贾家赁了东院,北静王赁了西院儿,两家又约定好一并启程。
贾母到底上了年岁,听过贾琏回话儿,诸般事宜便尽数交给王夫人等打理,自个儿先行回了西梢间歇息。
陈斯远这边厢则寻了庆愈,打发其借了马车往新宅去接晴雯。因正门忙乱,仆役人等进出不休,便吩咐其将人送到后门。
至这日申时,也不用香菱、五儿去迎,晴雯便随着看守后园门儿的婆子笑吟吟提了包袱而来。
晴雯与香菱早就熟稔,五儿得空便来新宅教晴雯识字,三女本就无芥蒂,刻下相处起来自是融洽。
唯独新得了差事的芸香咋咋呼呼很是惹眼,倒叫晴雯暗自不喜。
香菱是个不管事儿的,五儿身子单弱,晴雯便将院儿中事务尽数大包大揽。趁着陈斯远在书房读书,晴雯又扯了两女偷偷过问值夜事宜。
此言一出,香菱、五儿两个顿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自打上回五儿与香菱跟着陈斯远胡闹了一番,这等事儿便愈发收不住,以至于二人都好些时日不曾住在西厢房了。
只是这话儿怎好说出口?
晴雯纳罕之余情知有古怪,当下却不好追问,只得问过二人小日子时间,又暂定每五日一换。
香菱、五儿俱都松了口气,旋即对视一眼又暗自偷笑。心道以自家大爷的性儿,只怕没几日这规矩便要作废。
陈斯远安顿过晴雯,想起妙玉提及柳湘莲一事,急匆匆便往栊翠庵而去。他这回走的是正门,见过薛姨妈,便将柳湘莲出没京郊佛寺的事儿一说,顿时惹得薛姨妈咬牙切齿!
当下打发下人寻了顺天府捕头,塞了二百两银子要其仔细搜寻。有钱能使鬼推磨,衙役得了银钱,当日便纵马出京,直扑香山而去。
转过天来,东西二府清早便忙乱起来,贾母带着凤姐儿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了众家丁卫护。
又有几辆大车与婆子、丫鬟等坐,并放些随换的衣包等件。卯正时分,薛姨妈、尤氏、陈斯远率领诸人送至大门外方回——二姑娘迎春待字闺中,是以只送到了仪门。
薛姨妈唯恐被人窥破行迹,早起连饭点都不曾用便来相送,谁知这会子腹中直返酸水,便推说不曾睡好,领着同喜、同贵两个先行往栊翠庵而去。
二姑娘已去了辅仁谕德厅打理府中庶务,于是便只剩下陈斯远与尤氏两个。
二人自角门进来,因荣国府尚有迎春打理,尤氏便要从大观园回转宁国府。
二人并行一阵,待进了夹道,尤氏忽而往身后的金娥、银蝶递过去一个眼神儿,两婢心领神会,放缓脚步逐渐拉开距离。
待路过梦坡斋,尤氏就说道:“依着你的主意,我与他说过了。”
陈斯远问道:“贾珍怎么说?”
尤氏面上露出几分笑意,道:“他思量半日,夜里又寻了蓉哥儿训斥一番,隔日便修书一封打发人送去了海州,料想那婚事是成不了啦。
这两日我瞧着蓉哥儿也乖顺了不少,每日家只趁着他老子不在,这才出去吃酒耍顽,过了未时早早儿就回。他老子还说等老太妃发引之后,便打发蓉哥儿回金陵守老宅呢。”
陈斯远听得蹙眉不已,思量着说道:“贾蓉没说什么?”
尤氏笑道:“蓉哥儿素来怕他老子,又哪里敢说旁的?”
思及贾蓉的性子,加上这货又被尤老娘坏了命根子……宫中的太监都多有偏颇之举,更遑论突遭厄事的贾蓉?
陈斯远心下存疑,只劝说尤氏谨守门户,暗自提防。二人方才到大观园门前,尤氏正要往辅仁谕德厅而去,便有婆子快步往栊翠庵递信儿而去。
陈斯远随着那婆子一道儿去了栊翠庵,却是今儿个一早众衙役才从香山赶回,说前一日柳湘莲还在佛寺落脚,如今却不知所踪。
薛姨妈气恼得犯了孕吐,一时间干呕不止。
陈斯远连着两日往栊翠庵来,自是落在有心人眼里。这边厢正伺候薛姨妈呢,那边厢宝姐姐领着莺儿便来了。
亏得同喜招呼一声儿,陈斯远这才与薛姨妈分开。待宝姐姐入内,便见薛姨妈干呕不止,狐疑瞥了陈斯远一眼,赶忙问道:“妈妈这是怎地了?”
陈斯远道:“姨太太这是恼的。”当下扯了宝姐姐,将柳湘莲出没的事儿一说,宝姐姐这才释然。
宝钗一来,陈斯远也不好久留,于是略略宽慰薛姨妈几句,便别过母女两个,独留宝钗安抚薛姨妈。
陈斯远回转清堂茅舍,胡乱思忖了半晌,这才捧起书卷。谁知才看了两页,宝姐姐便寻了过来。
陈斯远心下惴惴,还好宝姐姐不曾起疑,只恨声痛骂了草菅人命的柳湘莲,吃了一盏茶便匆匆别过陈斯远。
一日无话,夜里陈斯远早早搂着晴雯睡下。
谁知酣睡正香之时,忽而便被晴雯推醒。
陈斯远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晴雯冷着一张脸儿道:“大爷快起身,外头的动静不对!”
话音落下,便有五儿拍打窗棂叫嚷道:“大爷,不好啦,宁国府四下喊打喊杀,只怕出大事儿了!”
陈斯远一个激灵彻底醒了,三两下穿了衣裳,让晴雯胡乱给自己挽起发髻,提了门栓便大步流星出了屋。
到得院儿中,便见宁国府火光冲天,喊杀、求饶声连成片,也不知那一伙贼人闯了进来。
想起白日里尤氏所言,陈斯远心下认定必是贾蓉所为。奈何并无实证,难保贼人越墙来袭荣国府。
出得小院儿,扭头往西观量,便见潇湘馆、缀锦楼、秋爽斋等处灯火亮起,显是也听到了动静。
陈斯远心思电转,忙吩咐道:“晴雯,你立刻往各处去,让大嫂子收拢诸姊妹一并躲去缀锦楼!”
缀锦楼在紫菱洲,三面环水,只一条甬道相连,可谓易守难攻。
“二姐姐、宝妹妹、林妹妹处总计七名武婢,你让二姐姐拨付三个来随我往宁国府救人,余下的守好缀锦楼。四下仆妇各安其事,打发仆役守好各处库房,万不可让贼人得逞!”
晴雯一边厢系着衣裳一边厢颔首连连,赶忙小跑着往稻香村寻去。
陈斯远又与香菱吩咐道:“此间危险,你们快去栊翠庵寻了姨太太,一道儿往缀锦楼躲避。”
香菱红了眼圈儿,五儿更是哭出声儿来,纷纷道:“要走一起走,大爷不可自个儿留下。”
救人如救火,就算救不了宁国府好歹要守住东角门,陈斯远哪里有功法浪费唇舌,当下板着脸呵斥道:“休要多言,还不快去!”
五儿兀自抹泪,香菱到底年长几岁,说了句‘大爷自有法子’,便扯了五儿,伙同粗使丫鬟急匆匆往栊翠庵而去。
此时把守东角门的秦显家的已抖若筛糠,陈斯远情知其不顶事,干脆让其自个儿寻地方躲避,秦显家的哭嚎着应下,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陈斯远独自守在东角门,亏得院墙高耸,角门又下了门栓,不然陈斯远也跑了。
待过得半盏茶光景,遥遥就见身后一串火光渐近,却是三个武婢领着四、五个粗使婆子跑了过来,当中一人身形如山,正是宝钗身边儿的靠山妇。
陈斯远得了人手,又见众人或提哨棒或拎着锄头,顿时多了几分胆气。正待开口吩咐,忽而听得东角门拍响,随即就有银蝶哭喊道:“快,快开门让我们奶奶进来,贼人杀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