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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鸟儿们的信?”
鲍德温才踏入帐篷,便看到塞萨尔正盘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就着蜡烛看着一封密信,这封密信的材质不是通常的羊皮,而是丝绸——这样才能尽可能多的写下重要的讯息,并且能够卷起来塞进铜管里。
当然了,字也要写的非常的小。
塞萨尔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不会隐瞒鲍德温,他甚至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交给了鲍德温使用——明面上是吹笛手,暗中则是“鸟群”。
吹笛手,可以为他们驱除暗中的老鼠和毒蛇,“鸟群”则负责为他们衔来四面八方的“树叶”与“种子”。
而他们回报情况的手段也是不一样的,吹笛手们更喜欢将情报整合起来,交给指定的税官誊写一遍后,以信函的方式发过来。
而鸟儿们最常使用的就是信鸽,快,隐秘,缺点是无法传递过于详细的消息。
“再点一支蜡烛吧。”鲍德温说道,他也不叫侍从,一边说,一边走到一旁去,点燃了一支蜡烛后端过来——得到了赐福的骑士们,通常都有着犹如鹰隼般的视力,但塞萨尔还是会很小心——他还没有见过近视的骑士,但见过近视的教士……赐福好像也没办法奈何近视……
鲍德温拿过蜡烛来,在塞萨尔的身旁坐下,侧过头去看,那张又薄又细的丝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每个字几乎都只有蝇虫大小。
塞萨尔可能是被他挤到了:“算了,我来念给你听吧——白鸟在尼科西亚向您致意,我可敬的主人……”
莱拉这次回到塞浦路斯,为的是筹集军费,这笔经费并不是为了正在进行中的远征,而是为了守护亚拉萨路。
当然了,要叫商人们因为这个理由出钱只怕很难。
毕竟对于大部分商人来说,无论亚拉萨路是在撒拉逊人的手中,还是在基督徒的手中,他们都一样可以做生意,但理查的玩笑给了塞萨尔提醒,他毫不犹豫的抵押了他在塞浦路斯的产业——宫殿、城堡、土地、果园与河流……
只是他也没想到的是,他的骑士们居然在这个时候愿意与他同仇敌忾,共赴危难——他们也将自己的作坊做了抵押。
最终筹得了三十五万枚金币,而这三十五万枚金币将会被派做多个用途,贿赂、收买、雇佣更多的士兵以及设下针对那些贪得无厌之人的陷阱——早些时候,塞萨尔的“鸟群”便已经在萨拉丁的大营中拉开了这场戏剧的帷幕,而萨拉丁的离开则成为了开场的信号。
现在就等财物到位,他们便能够放手施为。
还有一笔大额的支出,则是为了舰队拜占庭的帝国舰队。
现在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是年少的亚历山大二世,至于他是个怎样的人,想必已无需多言,站在他身后的有两股势力,一股是他母家的安条克公国的大公博希蒙德,另外一股则是在君士坦丁堡堪称根深蒂固,枝叶繁茂的大家族杜卡斯。
现在的阿历克塞.杜卡斯,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原先便是一个强悍的将领,正因为有着出众的军事天赋和高超的手腕才被杜卡斯以婚姻为纽带搜罗到了麾下,他甚至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杜卡斯,现在是杜卡斯家族中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人。
而在朝廷中,他与大公博希蒙德争斗不休,并且占着上风——对于那些拜占庭的贵族和官员来说,比起外来的法兰克人,当然是在君士坦丁堡盘踞了数百年的杜卡斯更值得信任。
这次塞萨尔拿出了相当于一个皇帝的赎身钱——是的,曼努埃尔一世曾以十五万枚金币的价钱请求十字军的援助,让他不至于成为突厥苏丹阿尔斯兰二世的俘虏。
如今,塞萨尔也拿出了十五万金币向杜卡斯交换拜占庭帝国舰队的使用权。
莱拉写下这封密信的时候,拜占庭帝国的舰队已经自地中海蔚蓝的海面上飞驰而来,他们升起了风帆,船帆上的金线或是金箔在阳光和月光下闪耀着摄人心神的光芒,交迭的双重木桨推开层层波浪,叫巨大的船只一如海上的一条白豚般灵活而又迅捷。
这次杜卡斯家族倒是没有推诿,也没有言而无信——塞萨尔的钱给得很干脆,他们的旨意也给得很干脆。
不过就那位使者所带来的信件上来看,杜卡斯家族这次之所以如此大度,更有可能的是因为他们有意谋求与前亚拉萨路国王之女小公主伊莎贝拉的婚事。
不论塞萨尔如此做是为了守卫亚拉萨路,哪怕他只是为了自己牟利——别忘记他是鲍德温的挚友和血亲,在伊莎贝拉的婚事中有着很大的发言权,甚至可以说,如果鲍德温突然死了,他就是距离小公主伊莎贝拉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可以直接掌控小公主的婚事,至少也能投下决定性的一票。
他们是在收买他,向他示好,希望他不要在这场谈判中掣肘。
而塞萨尔和鲍德温之前也接到了王太后玛利亚的信件。
玛利亚王太后真不愧为是从君士坦丁堡的大皇宫中走出来的女人,在面对拜占庭使者的挑衅,逼迫时,她只用轻轻一句话,便把他们架上了烧得正旺的火堆。
使者们确实是为了拜占庭帝国的皇帝亚历山大二世的婚事而来的,但杜卡斯家族的野心人所尽知——他们家族中的人已经穿起了深紫色的绸缎,向皇帝索要了完全与他们身份不相称的尊号,这几乎已经是一种暗示了——君士坦丁堡的大臣和将领也纷纷在选择和站队……
王太后的要求一提出来,使者们一下子便没有了原先的气焰,他们难道敢坚持说——不,我们不是为了杜卡斯而来的,我们是为了皇帝亚历山大二世而来的。
谁知道呢?
他们现在在亚拉萨路,君士坦丁堡大皇宫里的皇帝还是亚历山大二世,等他们回去了,会不会就变成了某个杜卡斯做皇帝呢?之前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更绝妙的是,即便后来科穆尼家族复辟了,杜卡斯家族虽然伤筋动骨,却还是军队和朝廷的支柱之一,甚至直到今日,如曼努埃尔一世这样多疑的君王还是需要继续重用他们的子弟,杜卡斯家族的气焰就可见一斑。
但要说杜卡斯何时成为皇帝……那恐怕也不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就可以达成的事情。
毕竟亚历山大二世还在,而他也有着一些支持者,还有科穆宁家族的一些人。
另外,杜卡斯家族中相互交恶或者是竞争的人也不少。
阿历克塞.杜卡斯并不能确定自己能够在这场鲜血淋漓的争斗中笑到最后——他或许要经过好一番厮杀,才能够将那顶璀璨的王冠戴在自己的头上。
但如果是这样,毫无疑问,等他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若是能够迎娶亚拉萨路的小公主伊莎贝拉,就拥有了对拜占庭的正统宣称和对亚拉萨路的宣称权……
塞萨尔因此才决定在这个时候与杜卡斯家族交易——阿历克塞.杜卡斯正是需要钱财的时候,又有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与诸多敌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如果拖拖拉拉,观望不定,不知道其中又会生出怎样的枝节来?
更何况帝国的舰队现在又不是杜卡斯的,他又何必过于吝啬呢?
“我们要好好感谢那些骑士。”鲍德温叹息着说道,“等撒拉逊人撤军,我会给他们应有的奖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够对冲他们失去的作坊。”
“这个你不用担心。”塞萨尔毫不介意地说道,除了冰糖、罗马水泥之外,他手上还握有好几项在后世已经变得相当普遍,但在这个时代还从未出现过的技术。
他可以保证,一旦放出,那些欧罗巴的贵族们便会如同追捧冰糖一般的追捧这些新事物,让那些忠诚的骑士们重新拥有一份惠及后代的产业并不困难。
“之后……呢?”
鲍德温在踏入帐篷的时候,就敏锐的察觉到,塞萨尔有一些忧心忡忡,他有些疑惑,如果说,莱拉带着塞萨尔的亲笔信回到塞浦路斯之后,商人们未能如塞萨尔所愿的拿出足够的钱财来,又或是与撒拉逊人、拜占庭人的谈判不够顺利,塞萨尔的担忧还有情可原。
但现在看来,所有的事情都进行的很顺利。
“是洛伦兹。”
鲍德温的神色顿时也变得紧绷起来。
即便是在与撒拉逊人的战争中,双方也会有意优待对方的妻子儿女——除了最一开始的时候,那时候双方真是将对手看作野兽的,交锋之间不带丝毫同情和怜悯。
但现在,一位贵女或者是一个年幼的继承人,在敌人这里也必然会受到与他们身份相等的对待——这已成为众人的共识。
因此在大马士革,亚比该虽然因此失去了一条手臂,但就算是安条克的骑士,也不曾站在亚比该这边责备塞萨尔——而之后,鲍德温代亚比该向那位撒拉逊贵女道歉,让她在大马士革休整、祈祷,甚至派了一支军队护送她到霍姆斯——依然是一件应该受到赞扬的事情。
也就是说,至少大多数人应当在表面上装出一幅冠冕堂皇的样儿,但总还是有些疯子——比如亚比该,会做出疯癫到叫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塞萨尔结婚多年,但膝下还是只有洛伦兹这么一个子嗣,在地中海区域女性一样拥有继承权,或许会有居心叵测的家伙铤而走险也说不定。
“不,不是这个。”塞萨尔举起“信件”继续念了下去,虽然十分隐晦,但鲍德温已经听明白了——国王难得的目瞪口呆起来。是的,他知道塞萨尔“鸟群”的头目,那个曾经的阿萨辛刺客,虽然是个女人,却曾经听过先知的启示。
之后又有达玛拉在伯利恒,在受到疫病侵袭的时候,听见了圣人的召唤。
他们的老师希拉克略也曾在课中和他们提及——更早的时候,天主教中的女性圣徒并不少,其中甚至有如圣玛尔达般敢于与恶龙对峙的强大女性,但渐渐地,这样的女性圣徒愈发地不再被教士提起,民众说起圣女,几乎没有除了守贞、慈善、殉道之外的圣迹可言,而他们也已经习惯了教士们的说法——女性犹如羔羊,母鸡,是不可能如公羊般生角,如公鸡般打鸣的。
等人们习惯了,那些超出寻常认知的女性当然也就变成了“魔鬼”。
譬如圣希尔德加德·冯·宾根——教会一边垂涎于她的能力(并未公开)以及才华(她发表了诸多神学与医学著作),一边嫉恨万分——最后,虽然被迫承认了她的圣人身份(不然的话如何侵占她的遗泽呢?)。
但这位女性圣徒的血亲并未因此获益,甚至还被牵累到被囚禁、被驱逐、被杀害的悲惨下场。
这还是因为她的能力和才华太过罕见的原因——她也不是在教堂里被选中的——百年前教会就在严令女性不得举行拣选仪式,或者是踏入正在举行拣选仪式的教堂了。
若是有人这么做了,即便是公爵之女,也难逃惩戒。
那些意外获得了赐福的女性呢?如果只是普通的平民之女,她们的下场必然凄惨无比,不是受尽了各种酷刑而死,就是被送上火刑柱活活烧死。
那些有身份、有姓氏,而他们的家族又愿意保下她们的女性,若没有宾根这样叫教士们不得不认可的能力,也会被处以终身囚禁的刑罚。
她们如同修女般被约束在高塔之上,经年累月的不和外界有任何接触,一些房门甚至是用砖块砌死的,上面只留着一个递送水、食物和便盆的小洞。
也没有人敢于和她们交流——她们得到的是赐福,但在教士的口中,她们是被诅咒了,被魔鬼附了身。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需要几年就能够将人折磨死。
因此,即便是在亚拉萨路,距离罗马教会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在发现达玛拉得到了赐福后,杰拉德的大家长也只能马上作废达玛拉原先的婚约,让她去做修女,即便如此,他都不敢让她继续出现在众人面前,更是把她藏来藏去。
鲍德温深深地吸了口气,除了洛伦兹的女性身份之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她太小了。
举行拣选仪式之前,希拉克略就和他们讲过,人们为何要将举行仪式的时间放在九岁到十四岁之间——因为过了十四岁,男孩通常就要承担起一部分社会责任了,不是去扈从,就是去做学徒,或是直接进入修道院和教堂。
至于为什么要在九岁之后,则是因为九岁之前的孩子几乎都承受不了被选中后带来的后遗症,有些太过年幼的孩子,甚至无法理解自己遇到了什么——对于突如其来的力量,他们只会觉得恐惧,大哭,大叫,身体之中积攒的能量会因此而更快的耗空。
若是他们又不幸遇见了一个强大的圣人,死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莱拉发现了两个女孩的异样后,她马上以两个孩子感染了风寒,必须马上接回总督宫治疗为借口,带回了胜利庭。
但就如当初的达玛拉,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圣光就会从这两个女孩身上溢出,一旦如此,目睹了这一切的教士是否会为他们隐瞒,就很难说了。
毕竟,无论是在撒拉逊人那儿,还是在基督徒这里,又或是在拜占庭此地,女性受到感召,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甚至令人恐惧的事情,更不用说塞萨尔现在还未恢复天主教徒的身份,很难说罗马教会会不会再次从中作怪。
至于拜占庭这边,这也同样是个问题。
因为就在拜占庭的使者带来了阿历克塞.杜卡斯的亲笔信时,还提到杜卡斯家族有意与塞萨尔联姻,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对于这个时代这个地方的人们来说,联姻从来就是结盟的最好方式。
至于洛伦兹现在只有七岁,也并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他们只是想要一纸婚约,并不急着要两个孩子立即生下继承人。
而这个使者似乎对这门婚事十分在意——他是个杜卡斯家族的人,是使者,也是人质,作为之前那笔买卖的抵押留在了尼科西亚,并住在总督宫,即便他所住的地方距离蔷薇庭和胜利庭都还有一段距离,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发现这两个孩子身上的秘运,尤其是当两个孩子苏醒之后。
劳拉的昏厥与高热持续了一个昼夜,而洛伦兹身上溢出的光芒则要更强盛,而且长久,持续了四个白昼和三个黑夜才终于消失。
在这几天里,她们借着孩子受了寒,不能见光和风的理由,将整个房间封的严严实实,才没有让这个秘密被更多的人知晓。
但孩子苏醒过来之后,就又有了一个问题,劳拉所感望到的圣人正是圣玛尔达——一个拿着十字架与恶龙对峙的勇敢女性。
但洛伦兹醒来后,却不能够明确的说出她所见到的是哪一位圣人——哪怕人们拿来了圣人的画像,让她辨认。
虽然此时的绘画技巧简直令人难以恭维,但圣人总是会带着一些仅属于他们的特征,像是圣哲罗姆脚下往往会匍匐着一头狮子,这是因为他曾经拔出了狮子脚上的刺,又或是一些圣人携带着自己受刑时的刑具。
还有一些圣人则手捧书卷,或者是望着某个正在向他俯下身来的天使——何况每一个感望到圣人的人都会随着圣人走过一段祂曾经走过的路,但他们一个一个的问过去的时候,小公主却总是摇头,最后他们只能让她来描述,然后他们来推测是哪位圣人选中了小公主。
“很高大!很强壮!周身发着光!像父亲——对,像父亲——就是父亲!”
小公主的坚定,让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当然,塞萨尔是有着小圣人的名号,但这更多的是人们的一种赞美,并不是说他真的成了那些可以被人感望到的圣人。
“所以,”莱拉写道:“他们猜测,‘他’可能和您感望的到的是同一个圣人圣哲罗姆,圣人会偏向于那些与自己相似的人,所以‘他’才会混淆了你们。
但也有人说,他所感望到的可能是另一位圣雅各布——雅各布曾经在黑暗中与天使角力,即便被扯断了大腿筋,也缠斗不休。
他们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洛伦兹在被选中后最早呈现的特殊之处就是力量,她原先就有着超乎常人的力气,这大家都知道,就连腓力二世,一个被赐福过的骑士都曾经被洛伦兹打得大腿乌青。
而她得到了圣人的造福之后,这个特点就更加的凸显了出来。不是在吃饭的时候捏断了叉子,撕开了餐盘,就是在拉拽椅子的时候,一把就将椅子拉散了架,在入睡的时候,一巴掌打断了床柱。
她甚至在莱拉(这段时间里只有鲍西娅,纳提亚与莱拉轮流照顾这两个孩子)没注意的时候折断了锋利的匕首,在盾牌上打出一个鲜明的凹坑,而她的皮肤还是那样的白皙、柔嫩,看不出有擦伤和淤青的痕迹。
她还不能完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有几次都差点被外人发觉。
“所以,”莱拉在最后写道,“请恕我在此做出了一个危险而又僭越的决定。
在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将两个孩子带出了塞浦路斯,随行的还有修女达玛拉以及宾根医生和他的两个女儿——他们对您感激不尽,发愿即便要献出自己的性命,也会为您保护好这两个孩子。
至于我们最终会在哪里落脚,将会由我亲自来告知您。”
鲍德温听到这里,面色铁青:“她怎么敢!?鲍西娅和纳提亚也发了疯吗?竟然允许她这么做!?”
塞萨尔却能理解鲍西娅和纳提亚的想法,塞浦路斯的民众固然会因为他而接受洛伦兹,但现在的塞浦路斯可不止他的民众和骑士——塞浦路斯现在如此繁荣,虽然有骑士和士兵监察与巡逻,但他人的眼睛和耳朵绝对不会少——而他们只要不去触犯他设下的法律,骑士们也没法把他们抓起来关入监牢。
但塞萨尔怕的甚至不是那些人,而是一些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就像是戈鲁可以为了他杀了自己的小女儿,说不定也会有人以为,杀死“被魔鬼附身”的洛伦兹是为了塞萨尔好呢。
只有那些明确地认可“女性也可以受到赐福”的人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