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不曾超出任何人的意料,但忽然之间,塞萨尔又升起了一股难得的好奇心:“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建议,你真的会在城中燃起一把大火吗?”
莱拉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中充满了——你怎么会这么蠢——的意味,“怎么可能?”她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只会杀了你。”
这下子就连塞萨尔也有一些张口结舌……
“现在看起来你确实是有点魔鬼。你之前不是说容许我退缩或者是反悔吗?”
“对呀,我又不能阻止你,但我可以杀了你。”莱拉坦然地道,“虽然人们都称你为圣城之盾,但请相信,如果我想要动手,我是能够找到机会的。
至于那个建议——如果你当真这么相信我的话,那么我叫你去死,你也该去死一死才对。”
她倏地再度靠近塞萨尔,语气诡异,“人们一见你,便会心肠柔软,是因为你有这一张犹如真主所赐的面孔,但我却不会被这样的表象所打动,我愿意和你说话,向你求援,在这个时候来到你的面前去提醒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若是你没有了这个优点,那么又与那些可憎的基督徒领主有什么区别呢?
我乐于杀死他们,当然也乐于杀死你。”她轻轻地抚摸了塞萨尔的眼睛,她的动作就如同在无风的环境中依然能够起起伏伏的羽毛般轻柔,几乎感觉不到,但莱拉可以感觉到手指遇上了一丝阻力。
“先知对你的眷顾确实深厚,”她喃喃道,随即便矫健的跳起身来,“我要和你打一个赌,少年人。”
“什么赌?”
“我不会告诉你,无论是赌面还是赌注,但发自内心的说,我希望你能赢。”
莱拉走了,塞萨尔不再犹豫,他想起了另外一个可能越过了这条警戒线的女性,他的妻子鲍西娅。
鲍西娅曾经和她说过,她在很小的时候,因为不服气堂表兄们可以进入教堂举行拣选仪式,她却不能,就悄悄潜入教堂,亵渎并且差点毁掉了这个仪式。
为此,她的祖父付出了非常沉重的代价,而塞萨尔也问过她在教堂里做礼拜,望弥撒的时候,是否感觉到过什么,而鲍西娅仔细的想了想,确定没有。
或许她闯入教堂的事情得以如此草草收尾,也正是因为她没有得到天主的赐福。
莱拉和那个公爵的女儿却是“被选中了”,只是对于她们来说,这更像是诅咒。
塞萨尔顿时毛骨悚然,他马上想到,若是那些人正对他虎视眈眈,准备对他动手,那么他周围的人也必然被他们监视着,现在达玛拉的表现与病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许监视她的人一时间也没有想到,她不是生病而是被选中。
毕竟这种事情发生在女性,尤其是在没有进入教堂祈祷的情况下,实在是太罕见了。
但若是达玛拉如他,鲍德温以及所有被选中的人那样身上浮现起了圣光,甚至出现了如同圣乔治之矛这样的象征物,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他相信杰拉德大家长肯定会竭尽全力的保护他的女儿,而吉安也不会是个忘义恩负义的杂碎,但安德烈主教以及其他的教士就很难说了。
他迅速奔回了教堂的修士住所,令人安慰的是,此时守候在达玛拉身边的,只有吉安和她的父亲——杰拉德的大家长,他们见到塞萨尔如此仓皇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确实是大事,只不过是关系着达玛拉一人,与外面的瘟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如果一定要说有关系,那么很有可能是达玛拉患上了疟疾之后,为了保护她才出现了这种圣迹般的可能——“圣人正在注视着她!”吉安激动地说道,他的双手都在不停的颤抖,而杰拉德的大家长更冷静一些,他上前一步马上将达玛拉连着床单包裹了起来,“遮住她。”塞萨尔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巧合,譬如他们转移达玛拉的途中遇见了某个教士,而这时候达玛拉开始被圣光所笼罩,那才叫糟糕。
吉安顿了顿,马上就会意的解下自己的斗篷,他今天披的还是一件黑丝绒的斗篷,马上就将达玛拉连头带脚地包裹了起来。
“去哪儿?”杰拉德的大家长急促的说道。
“塔楼——我老师在那里,顶层是一个小礼拜堂。”塞萨尔说,虽然被阴谋笼罩,但那个地方可能是整个伯利恒城内警备最严密的地方,环绕着的全都是最可信的人。
他们一路上脚步匆匆,塞萨尔甚至亲自取了一个插着十六根蜡烛的大烛台。
“为什么要那么大的一个?”吉安傻乎乎的问道。
“当然是为了遮掩。”杰拉德的大家长没好气的说道,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女婿可能有点蠢,现在正值深夜,周围一片黑暗,如果达玛拉忽然感受到了圣召,散发圣光,她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倒是有明亮的烛光在侧,如果她身上的光芒不是很明显,那么就可以蜡烛爆燃的借口遮掩过去。
他们一口气将把达玛拉抱进了小礼拜堂,将她放在了窗前的矮榻上。吉安这次倒是很机灵,他立即跳过去,关上了木板窗,拉上了挂毯,将整个房间封闭起来。
而就在他回身的那一刻,就听到杰拉德的大家长正在低声祈祷,他自己更是目瞪口呆,他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身上,确实出现了他所熟悉的那种光芒。每次在战场上,在教堂里,在祈祷的时候,他都能看见的光。
吉安如同在一场难以描述的幻梦中,脚步轻浮地走到了达玛拉身边,他无比虔诚的跪下,甚至不敢去触碰达玛拉。
那么达玛拉在做什么呢?
达玛拉知道自己在做梦,她并没有想到自己被天主赐福,为圣人选中的一天。
她并未鲁莽的冲入某个拣选仪式中。虽然身在教堂,但这里多的是虔诚而又纯洁的人们,她并不突出,而且即便作为一个女性而言,她也没有如同希比勒公主那样慑人的容貌,更没有玛利亚王太后那样的睿智,就连雅法女伯爵所有的坚韧她也没有,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贵女罢了。
为此,她甚至没有如一些人所以为的那样对塞萨尔暗生情愫,她知道这是徒劳。
她安静的接受了父亲的安排。
无论是第一个丈夫,还是第二个丈夫,令她喜悦的是,吉安也是一个好人,她知道自己将会平静的度过余生——在法兰克的马吉高,或许当她的孙子孙女盘绕在她的膝下,求她说个故事的时候,她可以和他们说起那个犹如大卫王般的少年,说他曾向她献上忠诚,为她一个人打败了一整支萨拉逊人的军队。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若是听到这样的传闻,塞萨尔定然会露出尴尬的神色,他就是那么一个内敛的人,谦卑令人难以相信他也是个年轻人。
那今天的梦境又似乎与之不同,她成为了一位贵女的女伴。
那个贵女并不是希比勒公主,从穿着上来看,她更像是一个古罗马女性。对于其他贵女来说,她是一个谦和又温柔的大姐姐,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她却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异端,她拒绝婚姻,拒绝爱恋,拒绝向除了天主之外的神明敬献信仰。
不幸的是,因为她的容貌与温柔,西西里的总督希望她能够成为他的妻子,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总督便将她投入了监牢。
听到这个消息,达玛拉的心都要碎了,她不顾父母和朋友的劝阻,一路奔到了监狱。
在那里,她见到了她的大姐姐,她已经衣衫破碎,遍体鳞伤,一见到这个场景,达玛拉哭得不行,她甚至不敢去触碰她的大姐姐,只怕她受到更多的伤害。
而对方只是露出了一个她熟悉的笑容:“去吧,我的姐妹,”她说:“不用害怕你所遇到的,你是个有福的,你必然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达玛拉完全不明所以,但此时那些凶神恶煞的恶徒已经来了,他们将达玛拉拉开,对她的大姐姐用刑,他们鞭打她,烧灼她,用铁钩钩伤了她的胸膛。
不仅如此,总督官是亲手将烧红的炭块和碎瓷混合后,按在了她的身上,但无论如何,她的大姐姐都没有求饶。
总督问:“你为何不顺从命令?”
她答:“我的身体属于主,不属于你或任何人。”
顺从什么命令?达玛拉想道,随后她就知道了——依照皇帝的命令,全体基督徒必须公开献祭异教神祗,否则就遭受刑罚。
不不不!她叫道,但并没有发出声音,回答了总督的是那位尊贵的女士。
她说,我的身体属于主,不属于你或任何人。
总督也终于放弃了叫她改信的念头,他施加了最后的惩罚——夺走了这个贵女最显著的女性特征。
在这个过程中,达玛拉一直在哭泣,没有停止,直到从监牢中伸出的双手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她依靠着那个温暖的怀抱,只觉得悲动到难以自抑,但随后她便看到光芒从空中洒下。
耶稣基督的使徒降临在了这个黑暗的牢房里,他伸出手来碰触大姐姐的身躯,那些丑陋的伤痕顿时消失无踪。狱卒更是犹如阳光下的冰雪般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坚实的黑铁与木头也消失了。
“太好了!”达玛拉几乎要放声欢笑:“离开这里吧,好人,”她叫道:“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但那姐姐却望着她,并不动作。
“上帝不会允许我逃走,祂叫祂的使徒来,乃是给我信心,并不是与我侥幸的,我不会走,我要如耶稣基督一般戴上受难的冠冕。就如你看到的那样。”
“我不愿意。”达玛拉哭泣着说道,“我不愿意看着你受苦。”
“你是一个虔信的好孩子,只是你将来所遭受的磨难,只怕并不比我少。
在这里,我要赐福给你,你或许会失去世俗的尊荣,却能在这里得到更多崇高的荣誉。”说着,她便俯下身来亲吻达玛拉的脸。
“我是亚加大。”
达玛拉只来得及抓住了她的衣襟,就看到她消散在了愈发强烈的光芒中,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但旁人看来,达玛拉始终在平静的沉睡,她身上的光芒溢出,然后凝聚在她所佩戴的一件珠宝上,那这是吉安赠给她的圣物。
一枚黄金底座镶嵌红宝石的小车轮,那时候无论是吉安还是塞萨尔,都认为这只是一件假造的圣物。
在地中海地区,这种行为相当常见,它的价值更多的在于宝石与黄金,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被他们误认为车轮的圣物——真正的名字可能是亚加大的胸膛——因为她曾经遭受了被切除胸房的酷刑。
这是一件真圣物。
“你知道吗?”杰拉德的大家长看向吉安,吉安却连忙否认“我只是偶尔遇到了一个苦修士,我给了他水和面包,他将这件东西交给了我。当时它被装在布囊内,我并不知道是这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还曾经去找过他,但没找到。”
“这或许就是天主的旨意。”杰拉德的大家长握住了塞萨尔的手:“我恳求您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我可以保守这桩秘密。”
但问题是,达玛拉与吉安是有婚约的,而且他们已经决定在伯利恒举行过婚礼之后,达玛拉就要随着吉安回到马吉高,吉安将会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和领地,而达玛拉则会成为一个普通的领主夫人,她将会依照她父亲的愿望,平庸而又安静的生活下去,但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
吉安用恳求的神色看向塞萨尔,但塞萨尔不可能为他作保,一旦事情泄露,迎接达玛拉的就是死亡。
那位大公的女儿之所以能够被囚禁,也是因为她的父亲缴纳了一大笔赎金,而她得到的待遇也只是能够活着,终生看着四面墙壁,以及一个用来同时递送食物和污物的小洞,如果是那样,杰拉德的大家长宁愿达玛拉死了。
他们尚未决定如何是好,却只听到达玛拉悠长地叹息了一声,她醒了。
达玛拉一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三张关切地看着她的面孔,少女有些迷惑,对于一个毫无征兆便倒下的人来说,她是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她的记忆同样停留在陷入昏睡的那一刻,醒来时她也只以为那是自己太累了的缘故。
此时,无论是达玛拉的父亲,还是他的未婚夫吉安以及塞萨尔都万般庆幸他们还是信了那个女性阿萨辛刺客的话。
密封的房间里,达玛拉周身显露出了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骑士或者是教士的光,那些柔和而又璀璨的圣光从她的怀中迸发,笼罩周身。
在场的三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轻盈——杰拉德的大家长反应最快,立即拔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刀。
鲜血甚至没有来得及滴落,伤口就已经弥合,是“赐受”,确实,对于达玛拉——也是大部分基督徒女性来说,她的性格,她的经历,以及之前的教育都不会让她得到“蒙恩”,成为一个骑士。
但一个女人,无论是“赐受”还是“蒙恩”,都是不该有的。杰拉德的大家长陷入了困境。如果塞萨尔没有落入陷阱,他还能将达玛拉交给塞萨尔,他可以将达玛拉送到塞浦路斯,只要深居简出,很难会有人发现她有什么问题,然后他可以支付一笔钱,请塞萨尔在塞浦路斯为自己的女儿建造一座修道院,让她在那里平静的度完自己的后半生。
但现在看起来这个方法已经行不通了,杰拉德的大家长愁容满面地站起身来,吉安则在无助地掩面哭泣,他实在不愿意将这个可怕的结果告诉达玛拉。
距离塔楼不远的地方,莱拉正如同一只强壮的夜枭般蹲伏在橄榄树茂密的枝叶中,她的眼睛透过了无边的黑暗,厚重的石墙,窥见里面的光景。
吉安的动作很及时,但莱拉依然可以确定那个基督徒女孩确实不是染了病,或者说她确实是染了病,但病症对这具躯体的折磨,反而激起了灵魂的反抗,而她所在的地方又恰好是圣诞教堂——这个如此神圣的地方,这里满是真正的圣物。
所以,即便没有仪式,没有弥撒,没有祈祷——她又是那样的幸运,没有被她的未婚夫,父亲以及朋友抛弃,相反的,他们竭尽全力为她做了遮掩。
虽然也不知道这份遮掩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这个女孩必然命运多舛。
但对于莱拉来说,最有价值的还是那份她不曾宣之于口的赌注,“你赢了,小子。”她低声道.
小贼被带到了一个教士的面前,房间中只有教士的身边插着两柄火把,火把下隐隐绰绰的可以看到晃动的黑影,而黑影手中不断折射出的寒光则表明这些人不是举着长矛,就是手持着刀剑。
那个教士并没有放下兜帽,反而有意拉了拉,让自己的面孔完全湮没在了阴影里。
他冷淡扫视过房间里的人,房间很大——似乎是一个经过清理后的地窖,“怎么只有这点人?”他不太满意的说道。
“有几个死了。”他身边的一个修士含含糊糊地说道,教士却不满意的瞪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是个傻瓜吗?”
修士只能仰头望天。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直说了:“大人,有一些人反悔了。”
“反悔,什么意思?”
“他们认为自己真的遇到了圣人,他们不愿意去办您吩咐的那件事情了。”
“我吩咐?那难道不是事实吗?
骑士们得到了圣人的眷顾,以使得他们更敏捷,更强壮,更有力,能够与那些可恶的异教徒厮杀,夺回我们的圣地。
教士得到了圣人的眷顾,则如耶稣基督一般有治愈他人的力量,使得哑巴说话,叫瘸子起来跳舞,治愈大麻风,甚至叫血肉骨头重生。
但从未有人见过能有一个人,同时具有两种能力的。
就连天主也尚未赐予他爱子的奇迹,如何会发生在一个凡人身上呢?
若是一个人,显露出了这样的力量,就只能代表他是一个从地狱逃脱的魔鬼,”他望向那些人,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依然可以感觉到那股视线犹如毒蛇般的阴冷和恶毒。
“现在,按着之前所说的,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誓词背诵一遍。”他点出了其中一个——虽然被疟疾折磨过,但看得出还有着几分丰润的中年人,可以看得出,他原本应当过得不错,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下,他还是竭力打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胡子,他甚至认字。
当他接过那张羊皮纸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念了,“我,沃姆,在这里发誓,向万能的天主与他的儿子耶稣基督以及圣母玛利亚,我向十字架发誓,向我的父亲和母亲发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绝无虚假。我……”
他停顿了一下,但在教士冷冰冰的威逼下,他还是念了下去。“我在这里控诉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以及塞浦路斯领主,他对我们施行了可怕的巫术,他声称要为我们驱逐瘟疫,却逼迫我们犯上现了难以教人饶恕的罪行……
他逼迫我们在十字架上撒尿,逼迫我们吃死去胎儿的骨头,他让我们说一些肮脏的亵渎之语,对天主以及圣子,他……他还叫妇女,赤裸着跳舞,与魔鬼们交合……并且,并且杀死了好几个孩子来向他的地狱主子献祭……”
他一开始念得还有些慢,念到后来就越来越快,到最后他简直就是自暴自弃般的“滚”完了最后一个单词。
之后是一个女人,又有一个老人,还有十来岁的少年。
小贼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没错,他们很早就接到了教会所交托的工作,或者说是任务,作为回报,他们可以从教会这里拿到一笔钱,足以改变他们今后的处境。
当然会有人担心,如果他们确实染上了瘟疫该怎么办?
教会的教士慷慨的承诺说,他们会在修士这里得到治疗。
小贼确实得到了修士的治疗,却不是这里的。
这里的每一张面孔,他看起来都很陌生,救了他的修士并不在这里。
呃,如果他们正和塞萨尔在一起,他们只怕也许会被视作异端,或者是被魔鬼附体了。
小贼看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心中惶恐不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原本是看不起他的新领主的,虽然他又高贵又漂亮…又有学识和圣人的眷顾,但他的无瑕反而反衬出小贼的污秽,他讨厌这种感觉,才会出言不逊,他甚至带着一丝丝无人知晓的暗喜和得意。
这个人在怜悯他,却不知道自己就要因为愚蠢的仁慈与慷慨遭罪。
但是修道院里遭受疟疾的折磨时,小贼却不这么想了。
疟疾是一种奇特的瘟疫,比起黑死病和天花,它更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法摆脱的濒死感,它带来的剧痛和虚脱都会让人觉得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那种在死亡里反复沉溺的感觉,绝对没有人想要承受。
而能够将他们从这座苦海中打救上来的人,难道不是圣人吗?
终于轮到他了,他知道自己只要走上前,按着那张羊皮纸校本宣科的背一遍自己的词,自己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作为回报,他能得到五枚金币的好处。
但在他站在那张羊皮纸的面前,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些扭曲的字母时,却发现它们就像是一枚枚烧红的烙铁,只要他一张口,它们就会跳在他的嘴里,把他的牙齿敲碎,舌头烫烂,他咕哝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那个教士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他轻轻一挥手就有两个骑士来抓住了他,“为什么不念?”教士问道。
小贼知道自己现在最好能够马上迅速又响亮的念出那个年轻领主的罪名,他拼命地想要说服自己,就算是被证明有罪——他是国王的表兄弟,是他的宫廷总管,他也有着那样多的领地和骑士,他顶多会遭到一些斥责,可能会被夺取一些权利。
而自己呢,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原本就不该介入到那些庞然大物的争斗中。虽然出于贪婪,他还是踏出了那步——但至少他现在可以投靠领主的敌人这一方。
领主是那样的仁慈,即便知晓他曾经犯下了怎样的罪过,他也不会来严厉地惩罚自己,可他的巧舌在此时失去了所有的作用。无论是背诵台词,还是寻找借口设法拒绝……
但教士已经懒得去思考了。
他并不是一个人,这次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也确实下了血本,和这里一样地方还有好几处。
不过他也让这个人随随便便的就走出这个房间,他略略示意,骑士们就娴熟的将小贼按下,一个行刑人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件叫人一看便毛骨悚然的刑具。
他猛然抽打小贼的面孔,在他不由自主的发出痛叫时,猛地将一把钳子塞入了他的口中,并且准确的钳入了他的舌头,他一把就将舌头拉出来,并且抽出匕首,想要切掉它。
“既然你已经被魔鬼迷惑了,”教士懒洋洋地说道,“那么这根舌头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
行刑人举起了匕首,而小贼则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如果此时教士愿意放开他,他是否会改变主意,但他惊讶又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升起过屈服的念头。
或许原先的那个小贼在修道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一个纯洁的新的灵魂被投放到了这具丑陋的躯体内,他如同他们的领主一般正直和美好,拒绝犯下恶劣的罪行,小贼闭上眼睛,已经认命。
他的耳边响起了惨叫声,他以为那是自己的,不,那不是他的,那是行刑手的,行刑手的一双手腕掉落在了地上,连同他的刑具一起,他惊慌万分,而压在小贼肩膀上的力量突然撤去,小贼睁开眼睛,却只见到火光晃动——只一刹那间,房间里的火把就被尽数打灭。
人们慌乱的叫喊着,奔跑着,教士和修士以及护卫在他们的身边的骑士手段狠辣,凡是接近他们的一概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攻击,有不少人因此倒下,但对那个无声无息出现在这里的人没有用——她就是一道灰白色的旋风,瞬间便掠过了整个房间,等到小贼狼狈不堪地从死人的束缚下挣脱出来,睁大眼睛,从袖子里掏出火石,重新将桌上的蜡烛点燃时,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下了他一人。
莱拉只是偶尔经过,但她知道杀死其中的一个修士,以及被他们所收买的人,对整个大局都没有什么影响。
阿萨辛刺客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她需要在月亮升上天空最高处之前赶到亚拉萨路宗主教的身边。
她的老师山中老人锡南已经接受了一份致命的委托。
如果宗主教希拉克利没死的话,就由阿萨辛刺客来结束他的生命。
守护在宗主教希拉克略身边的修士们已经轮班了好几轮,其中已经有修士忍不住的打哈欠,几个更是已经神思恍惚,反应迟钝,因此,当有一个身着亚麻长袍,赤着双足,拉起了兜帽的人,走到他们的行列之中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
“等等。”门口的骑士喊道。但等到对方按照他的命令拉下兜帽后,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就放下心来,“上帝保佑您,”他说,然后看着这个修士走进了宗主教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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