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小瞧西奥多尔了。
他闭着眼睛喝下了那碗‘女巫的汤药’,发现味道意外的好,而且高强度工作了两天的胃非常舒服,整个人暖洋洋的。
两个人享用完早餐,才走上了教皇新堡的街道。
“你从哪里学来的那道汤的做法?它叫什么?”罗南对那道菜肴充满了好奇。
西奥多尔今天依然是一身黑西装,背后也还背着那个大书包,并且那书包更大了,因为里面还多放了一个小桶,是专门给罗南准备的。
“没有名字,是从一个温泉疗养院的后厨学来的,那是一个可以让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的地方。”西奥多尔认真的问,“需要我把地址给你吗?”
“不了不了,如果我有这个需求会来教皇新堡找你,你给我做就好了。”罗南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
那汤味道确实不错,功效也堪称神奇,但罗南对疗养院那种地方并不感冒。
西奥多尔不置可否的耸肩:
“那里的食疗菜谱很多,可以修复疲惫的身体,并让人容光焕发,我真心建议你去住一阵子。”
通过两天的相处,罗南对西奥多尔的了解水涨船高——他是一个非常注重养生的人,生活健康到不像是普罗旺斯人。
“你是普罗旺斯人吗?”罗南想到什么问什么。
西奥多尔和协会里的成员们联系并不密切,罗南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西奥多尔用一种‘你没事吧’的语气反问:
“当然了,土生土长的普罗旺斯人,并且拥有着最‘普罗旺斯’的宗教信仰。”
事实上除了一些重大事件,例如结婚或者小孩出生,罗南在普罗旺斯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浓厚的宗教气氛。
当地的邮政日历上标记着上百个守护信徒的纪念日,他们守护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从村庄到蔬菜,从农民到木匠。
各个村庄里也不缺宏伟的教堂、修士院和修女院,可以说生活在普罗旺斯,随处可见做礼拜的场所。
但这些地方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空空荡荡的.法国南部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居民经常性的去教堂。
宗教话题比较敏感,罗南没有和身边的朋友们在聚会上讨论过为什么大家不去教堂的原因,他不负责任的猜测——普罗旺斯人把用来做礼拜的时间全部吃吃喝喝了。
“我以为你的信仰是崇尚健康。”罗南开玩笑的说,“没想到你居然是虔诚的教徒。”
不容易啊,他身边居然出现了第二个虔诚的信徒,第一个是商业街上的邻居托马斯。
西奥多尔笑出了声:
“我说的信仰,不是你认为的那个。”
“嗯?那是什么?”罗南有点懵。
西奥多尔指了指四周的商铺和小摊:
“普罗旺斯人的信仰是吃和喝,千百年来一直是这样。”
今天是教皇新堡一年一度的葡萄酒节,大街小巷上多出了许多卖酒的地方。
今天无论身处教皇新堡的哪个地方,都能听到小贩大声吆喝——免费品尝!免费品尝!
而且除了这些雨后春笋般出现的酒商,广场和空地上还出现了旋转木马、射击靶场、卖零食的临时摊位和许多长条形的帐篷,帐篷的门帘虚掩,但没有阻绝里面热闹的欢笑。
“今天的气氛像是过节一样。”身处这种气氛下,罗南的嘴角也不由得上扬。
上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景,还是在去年的卢尔马兰还愿盛典上。
西奥多尔停在旋转木马前,看着上面的孩子们对罗南说:
“如果说拍卖会是酒商和种植园主的盛宴,那么葡萄酒节便是全民狂欢的节日,这是教皇新堡每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说完,他转头看向罗南,悉心的提醒:
“在普罗旺斯,所有跟吃和喝有关的节日都是全民狂欢的好机会,能吸引来许多外地人的目光,斯特斯加要利用好。”
罗南说今天抱着学习的目的,西奥多尔看到可以讲的便会耐心提醒。
“明白。”罗南努力记下四周的样子,“等卢尔马兰举办粉红酒节,也要办成这个样子,办成全民庆典的模样。”
今天的行程相对轻松,白天四处逛逛,感受下葡萄酒节的气氛,再跟着西奥多尔四处去品品酒,晚上去参加种植园主们举办的庆祝丰收年的活动。
“昨天是本地酒庄联盟组织的晚宴,今天是种植园主举办的庆典活动真是接连不断啊。”罗南问西奥多尔,“但出席的人还是昨天那些吧?”
西奥多尔随手接过路边商贩递来的试喝酒:
“那你可就想错了,今天的活动规模是昨天的两到三倍大,本地酒庄主组织的晚宴只有行业内的人来参与,但种植园主们邀请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做什么的都有,听说今年名单不断的翻倍又翻倍,人数多到教皇新堡最大的餐厅和大饭店都无法装下.要搬到户外了。”
罗南对酒商摇头,没有接酒:
“看来无论哪里的农夫都是当地最热情好客的。”
和杰克逊相处,让罗南想到了卢尔马兰的那帮农夫朋友们,尤其是他黝黑的皮肤和粗壮的手臂。
在卢尔马兰,农夫也是最爱热闹的那一批人。
很快,两个人溜达到了今晚活动的现场,沿着建筑物那一侧堆放着巨大的酒桶,那里面的液体倒出来足可以将罗南家的游泳池灌满十次,而工人还在继续堆放着新的。
“今晚又有人要倒霉了。”西奥多尔摇着脑袋说,“形势比昨天更加严峻!”
罗南加速离开了这片地方:
“倒霉的人中肯定没有我。”
葡萄酒节吸引来了许多外地人,今天的品酒会规模较前两日变大了不少。
前两天的品酒会上,西奥多尔可以说出每一个人的来历,今天能认识一半就算好的。
在下午的一个小型品酒会上,西奥多尔成为了在场唯一的普罗旺斯本地人,包括罗南在内都是外地来的。
罗南和西奥多尔混熟了不少,压低声音开玩笑的说:
“别伤心,你至少还认识我,总比那些外地谁都不认识的人好。”
西奥多尔笑着回答道:
“谁说我只认识你一个?这几个人中我还真有一个‘眼熟’的。”
罗南意外的‘咦’了一声,眼神在人群中悄悄的扫荡:
“你认识哪个?”
西奥多尔回头看向一个方向:
“我还认识那个长头发的。”
罗南跟着回过头去,很快发现了目标。
那是一个留着棕色长发,举止高雅,带着一些外交家气质的中年人,那面孔一看就不是南法的,他太白了。
“他也是品酒师吗?”罗南小声问。
西奥多尔回过头来,停顿了几秒才回答:
“不是。”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罗南更加好奇了。
“严格意义上讲,我认识他,而他不认识我。”西奥多尔‘高深莫测’的回答。
罗南露出狡黠的笑容:
“想要结交,但没有结交上?”
西奥多尔侧过脑袋,盯着罗南说:
“当然不是,但我猜你更加想要结交他。”
“为什么?”罗南直视西奥多尔。
西奥多尔晃了晃酒杯,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那人是米其林观察员,普罗旺斯有好几家米其林餐厅都是他推荐出去的。”
罗南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米其林——法国餐厅的最高荣誉,餐饮界的奥林匹克。
没有一家法国的餐厅老板不想要拥有那颗星星。
围绕《米其林餐厅指南》能说的东西实在太多,其中最津津乐道的是它的餐厅评价系统和在这个重要系统中工作的神秘男男女女——米其林视察员。
这些视察员像是幽灵一样出入于各种餐厅之间,对餐厅的口味、环境和服务等进行打分和评价。
获得一颗星星,可以让一个默默无名的厨师一夜成名。
但凡有《米其林餐厅指南》的地方,但凡人们在讨论美食,ta的名字就有可能被提及。
如果不幸失去了那颗星星,那么那极有可能是一个餐厅和一群人的失败,不少人因此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但问题是没有人知道视察员们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据说只有少数在巴黎总部工作的人才知道他们全部的名单。
“你确定他是米其林视察员?”罗南不敢置信的确认,“视察员的身份不是保密的吗?”
就连雅克先生都无法找到每年是哪几位先生或者小姐在决定着他的命运。
西奥多尔松了一下领带:
“我说过,我拥有着最普罗旺斯的宗教信仰而且非常虔诚,虔诚的信徒自然会得到一些启发。”
西奥多尔不想过多解释理由,但罗南相信他并没有说假话。
一位普罗旺斯赫赫有名的品酒师,没必要为此丢失掉他的信誉。
“你去干什么?”西奥多尔问突然离去的罗南。
罗南头都不回的挥手:
“去结识一下。”
通过结识的方式走后门自然行不通。
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罗南想旁敲侧击的打听到一些内部的消息,至少打听到如何能吸引视察员的关注也好啊。
通常情况下,视察员们不会对外透露身份,那么这次结识要找另一个话题了。
罗南观察了一会,发现那位长发男士是独自前来,并没有伙伴跟随,于是站到了他的身边。
品了两三轮酒后,罗南突然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还是教皇新堡的酒有味道,比勃艮第的酒浓多了。”
法国有三个很著名的葡萄酒产区。
波尔多、普罗旺斯和勃艮第,市场和受众都非常庞大。
这三个地区的葡萄酒各有特色,且互为‘仇家’。
这个品酒会规模虽小,但专业性不差,通过几轮品酒看下来每一个都是行家,而法国懂酒的人离不开这三个产区。
罗南刚刚观察下来,猜测这位先生来自波尔多。
至于为什么给出这样的判断,那就要从外形上面讲了。
普罗旺斯人常年沐浴日照,古铜色的皮肤是他们的符号,头发大多都有自来卷,发色多为浅棕,偶有金黄,就比如佐伊。
波尔多位于法国西南部,西临大西洋,是海洋性气候,雾气重,在个别月份终日雨雾笼罩,冷白色的皮肤是其特征,发色较南方人来讲会偏深。
勃艮第位于东部内陆,日照弱但纬度高,肤色较难统一,但颧骨高,且男性30岁以后很容易谢顶。
这位视察员先生有一头浓密的棕发,皮肤冷白,一看就是波尔多人,或者来自那周边。
所以罗南故意‘贬低’勃艮第的酒,敌人的敌人当然是朋友啦。
那人听到罗南的抱怨,笑着附和了一句:
“勃艮第的酒现在淡的像水一样。”
近些年来,三大葡萄酒产区出现了很明显的风格变化。
普罗旺斯的葡萄酒愈发浓烈,因为葡萄的酒精浓度远远超过15的AOC要求。
波尔多在早年间已占领了高端市场,为了另寻出路,勃艮第提出了全球化的目标,最近两年将酒做的越来越淡。
而波尔多呢,也有它的问题。
“波尔多的酒也好,但太贵了,只有日本人能买得起了。”罗南问那人,“你也是来教皇新堡淘酒的吗?”
无人陪伴,罗南又表现出了很强的专业性,那人很自然的搭话:
“对,来淘点好酒,现在想找到又便宜又好的葡萄酒太不容易了。”
罗南跟着叹气:
“可不是嘛,这两天我都不知道去了多少酒庄、喝了多少酒,对了,你找到不错的酒了吗?”
罗南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棕色长发男子以为遇到‘知己’了:
“我今天才来,还没有逛太多地方,你呢,找到不错的了吗?”
“我来教皇新堡有几天了,还真有几款不错的。”罗南热情的邀请,“中午一起吃饭吗?我给你分享一下。”
罗南想在吃饭的途中多多观察一下。
视察员的工作是吃饭,吃饭的时候自然会流露出很多特殊的习惯和独特的细节。
棕发男子原本自然状态的眉毛突然扬了起来,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没有任何思考,他拒绝道:
“不了,我在教皇新堡的行程只有一天,中午就不吃饭了,四处找找。”
“那晚上?”罗南再次询问。
那人继续摇头,罗南知道,继续约下去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这人似乎对和陌生人吃饭非常的排斥和谨慎,可能是担心露出什么马脚。
那之后罗南便不再多言,继续完成后面的品酒环节。
两个人全程站在一起,品酒会结束也一起出来,罗南主动介绍:
“我叫罗南。”
那人礼貌的回应:
“格雷瓜尔。”
罗南用闲聊的语气问:
“晚上的庆典活动你去吗?到时候我们坐在一起啊。”
格雷瓜尔摇头:
“我没有收到邀请,只是来参观葡萄酒节的。”
罗南遗憾的说:
“那可是葡萄酒节上最有意思的活动,你想去吗?我也许可以帮你找到一张邀请函。”
雅克先生回了博尼约,西奥多尔手里正好还富裕一张。
格雷瓜尔犹豫了几秒,犹犹豫豫的问:
“会给你添麻烦吗?”
罗南一脸热情的说:
“当然不会,我正好有一个朋友离开了,那晚上我们广场见。”
格雷瓜尔,让我看看喝醉了的你嘴还有没有那么严吧!
请: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