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南向二十里,瓦武镇。
蛮海听到贾琮名字,眼神透出炙热,说道:“我领军出行前,曾经问过父汗大周应战将领何人。
父汗提过辽东总兵梁成宗,也曾提到贾琮此人,他也在征战将领之列。
如今看来神京细作消息,必定出了偏差,贾琮并没有出征,眼下依旧戍守神京。
段春江真是个饭桶,这点消息都打探失误,差点误了军功大事。
汉人终究是汉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贾琮乃是大周火器大家,火器工坊的主官,传说大周那些希奇火器,都是贾琮潜心营造而成。
自我们潜入瓦武镇后,已将附近活口全部铲除,消息未有丝毫泄露,不然周人早就调动兵马。
在他们眼中京畿重地,该是十分稳妥安逸之地,但贾琮对火器工坊,依旧这等全力戒备防护。
工坊中必定大有奥秘,多半储存大量精良火器,关乎周军征战胜负,所以连贾琮都留京主事。”
身边副将说道:“二王子,如今守护工坊的周军,还不到千人,王子麾下可有两万快骑精锐。
只要挥军杀向火器工坊,周人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无法抵达,我军能轻易占据工坊。
一旦夺取工坊中的精良火器,我们蒙古人必定会如虎添翼,到时何愁大汗霸业不成。”
蛮海狞笑道:“我听说再厉害的火器,都要靠着火药激发,我蒙古人哪个会造那玩意。
即便抢到再多的火器,也总有用光的一天,抢来一堆死东西,终究不是什么长远之计。
火器工坊最宝贵的东西,不是那些精良火器,而是威远伯贾琮!
他是天下闻名的火器大匠,周人所有火器都是他造的,只要能将他生擒,蒙古人要什么火器没有。
火器工坊兵力薄弱,贾琮又在那里出没,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只要我能活捉贾琮,就是一件滔天大功,父汗军令筹谋之事,我们都可以暂时放下。
只要将此人俘虏北上,大周朝廷大失脸面,蒙古人会有无数火器,牧马南朝河山,必定指日可待!”
蛮海对亲兵斥候说道:“立刻再去神京东城查探,摸清贾琮每日行踪规律,尽快返回报我。
长生天既然如此眷顾,我绝对不会白白错过,必要将贾琮生擒活捉!
只要能立下这桩奇功,父汗必定不吝赏赐,我不要土地人口,只要我最想要的……”
蛮海说到一边,便立刻停住不说,压住心头热血。
对身边副将说道:“贾琮身份特殊,还是周人勋贵高官,一旦对他动手掳劫,神京城内必派兵马营救。
你立刻去整备人马,除留下两个千人队,看守粮草物资,掌控瓦武镇周边区域。
其余精骑随时待命,周人一惯战马紧缺,神京城即便是国都,也不可能有过万骑兵。
即便他们派兵来救,也无法奈何我军万余精骑,只要能马到功成,全军立即北撤,绝对不可恋战。”
嘉昭十六年,正月十八日,荣国府,东路院。
天色还未大亮,宁荣街晨曦微明,一辆马车从东府角门出发,在宁静的街道上行驶。
马车不过走了数十息时间,便在黑油大门前停下,门口看门婆子,在马车前摆脚踏。
侍书提着包裹下来,又扶着探春下马车,两人进了黑油大门,一路往东院内院而去。
自过了正月十五后,神京官衙结束旬假,所有官员正式上衙,新年节庆也划上句号。
虽然因残蒙之战,兵部、户部、工部等衙门,许多要职官员,因战事早已入衙办公。
也有许多像贾政这样闲职官员,依旧在家安然休过正月十五,勤闲与冷暖唯有自知。
虽然国临战事,神京城与往年无不同,一切按原本轨迹运转,战火风云似毫无关联。
随着各大官衙正式开衙,身为国立学府的国子监,自然也在同一日开学。
探春这日天不亮就过来,就因今天是贾环入学首日,她自然帮姨娘兄弟操持。
宝玉也和贾环同日入学,不同之处,宝玉乃是录名读书,贾环却是旁听住监。
因宝玉是二房长兄,贾家如今诗书立家,入国子监乃大事,探春也要来尽礼数,虽在她心里不过顺带……
赵姨娘院里,贾环也大早起身,自他得贾琮鼓励,又被探春督促引导,这些日子读书颇下功夫。
虽然他用心的内里缘故,听起来有些荒诞不经,但书却是真读进几分,对入国子监竟生出期许向往。
若让宝玉知道这等心术,必定要为他痛心疾首,悲叹家中又多一禄蠹。
房间里收拾许多大小包裹,贾环因为住监读书,要带的行李委实不少。
赵姨娘一边在旁收拾,一边嘴里碎念唠叨:“你从小到大,从没一日离开家,这次可是头回在外。
虽说琮哥儿帮你打点过,国子监里他也有脸面,可如今他出征在外,人不在神京脸面自然要小些。
你去了监里读书,可不要以为能占势,这些年我瞧出来了,琮哥儿不喜这些套路。
你将来即便能读书进学,想要搏个体面前程,终归要靠着他扶持,可别做让他恶心的事。
一个人住监读书,不许惹事生非,要是又闹出事情,小心老娘活揭了你皮!
如今多夹着尾巴做人,一心用功读书就成,等出息了再歪气,那时候也不迟的。
你要是真能这样,必讨你三姐姐喜欢,她在琮哥儿跟前说句好话,比常人说百句都有用……”
贾环不耐烦说道:“姨娘,你也太唠叨了些,我马上也是读书人,这些道理还不懂,还用你来唠叨。”
他眼珠滴溜乱转,不知想到什么得意,脸上露出一丝怪笑,多少有几分邪气。
笑道:“姨娘也不用太担心,要只我一人去国子监,我这心里必是虚的,真怕教谕要骂笨蛋。
但是有宝玉这棒槌一起,我心里可是有着落,儿子底气足的很,你就瞧好吧,必不给你丢脸。”
赵姨娘柳眉一竖,低声骂道:“你这蛆了心蠢货,你读书是不是出息,和宝玉有什么关系,神神叨叨脑子进水。”
贾环坏笑道:“姨娘,你这就不知机巧,要想不被人看低欺负,就要有个人比你更蠢更废物,旁人才不在意你。
这是我在族学读书多年,才领悟出来的道理,保准是没有错的。”
赵姨娘不屑说道:“你在族学里外胡混,这也叫读书,别叫老娘害臊了。”
贾环对母亲鄙视,并不放在心上,依旧兴致勃勃说道:“宝玉不仅是个懒骨头,这倒还罢了。
儿子原本也懒读书,老大我也不说老二,但他不仅是个懒贼,而且比谁都不要脸。
他读不了圣贤之言,为了掩饰自己蠢蛋,偏每日诋毁先圣人,说读书的都是禄蠹。
儿子虽也很大胆,但这种话绝不敢说,上回他被老爷揍了,就因歪派国子监读书人都不忠不孝。
姨娘,你说他这种人进国子监,怎么可能有个好呢,我要把这话露出半句,监里的人能弄死他!”
赵姨娘听了这话,着实吓了一跳,骂道:“你这蛆了心的下流种子,你去读书就是,何必要招惹宝玉。
他可是二房嫡子,老太太和太太的眼珠子,要是他在国子监出事,还牵扯到你身上,你还要不要小命。”
赵姨娘说着狠话,贾环依旧满不在乎,突然门口有人冷哼一声,贾环听到这声音,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他看到探春站在门口,俏脸含霜,冷冰冰的看着他。
贾环连忙赔笑道:“三姐姐来了,我就知道姐姐心里有我,必定是要来送我的。”
探春冷声说道:“你少给我岔开话题,有胆子把刚才的话,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我即刻去告诉老爷,让他打断你的腿,也不用去念什么国子监,省的丢老爷和三哥哥的脸!”
贾环脸色一白,连忙求饶道:“三姐姐也就说着好玩,哪里会做这种事,你就饶我这一回。”
探春手指都要戳到贾环脸上,训道:“你要是敢做这种事,我就没你这兄弟,你生死都不干我事。
宝玉可是兄长,亏你还生在大家,这点长幼礼数都不懂,就算真的读书进学,也是个读书的祸害。”
贾环忙不迭求饶,说道:“三姐姐,这话我再不敢说,你就饶了我这回,以后不敢了。”
探春见言语吓住兄弟,脸色稍缓说道:“环儿,你要知道好歹轻重,别老想这些无聊之事。
你好不容易肯转念读书,又得了入国子监的机缘,这一辈子能否挣来前程,可就全指望这一回。
让你去国子监读书,不单是想你读书进学,更是想让你读书明理,懂天道,知礼数,走正道。
三哥哥送你那本时文,里头不单是八股文章,还有修身自持,还有自强不退,还有天地立心!
宝玉是你的嫡兄,即便性情不和,也应相守以礼,不许你动一点歪心思,不然别想在家立足!”
贾环嘟嘟囔囔说道:“三姐姐,我错了还不成,我答应你绝不会去弄宝玉。
但是我说的也不是瞎话,他读书就是蠢蛋,满嘴禄蠹的东西,他也配读书进学。
总有人一日我能羞死他,就算他是嫡出,那也不顶用……”
探春见兄弟双目发亮,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去说破,微松了口气,话语却半分不软。
说道:“你就住嘴吧,没出息样儿,就唠叨些没用的。
跟我去见老爷太太,再去西府见老太太,今日是入监大事,闭紧嘴巴,不许多言,打躬作揖就行。”
东路院,宝玉房。
袭人和彩云忙忙碌碌,指派丫鬟婆子,将宝玉出门物件,全都搬去马车上。
虽宝玉不像贾琮住监,随身的包裹物件,似乎也没少了多少。
王夫人问道:“宝玉这回可是出门读书,随身的小厮跑腿可妥当?”
袭人说道:“太太尽管放心,李贵带三个小厮跟着,里外都妥当。”
王夫人说道:“宝玉,这回去国子监读书,一定好生下点功夫。
你珠大哥哥十五岁,都已经考中院试秀才,你如今也十五岁,却还没下过场,拖下去可不得了。
虽说读书是辛苦事,但如今家里这等情形,再不读书让人说闲话。
这也是没法的事情,你也好生刻苦两年,只要能够进学,也能给我争口气。
省的风光荣耀都被人抢去,白白让人看轻了二房,将来二房能否出头,可都看在你身上。”
宝玉听王夫人唠叨,本来今日心中极苦痛,越发泛起一股厌烦。
自己千藏万躲,还是躲不开这一日,满腔清白情怀,终究要做一禄蠹。
国子监在旁人眼中清贵,但落在宝玉这番见识,他始终对其极不屑的。
太太居然还提珠大哥哥,当年他就是沉迷科举功名,不懂得迷途知返。
每日沉浸这些狗屁圣贤之论,终于糜丧心智,耗尽了心血,最终才会英年早逝。
这等家门前车之鉴,锥心之痛,太太难道就忘了,竟又逼自己走这条死路。
可见诗书举业之事,当真扭曲人伦善恶,即便老爷如何打骂,自己这番胸怀见识,终究没有半点错的。
可惜自己情怀透彻,早早看透其中奸恶,但又知之而不得为之,实乃天下之大痛也!
若自己也苦读诗书而死,这些人再后悔可就晚了,没想到两兄弟最终走了同路,当真呜呼哀哉。
到了那个时候,林妹妹宝姐姐等家中姊妹,该是何等心痛,必定要用眼泪来葬我……
宝玉正想的极度悲愤陶醉,心中又喜欢又哀伤,旁人怎知他内心这等波澜。
彩云拿了一件靛青团花暗纹圆领袍,正准备给宝玉换上。
这件袍子是年前新作,颜色样式文雅大度,本就要让宝玉入监穿。
宝玉思绪被彩云打断,心中着实有些不高兴,看到她手上的靛青新袍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说道:“这么俗气老朽颜色样式,可让我怎么穿出去,你也是做老了事的,怎么越发糊涂。
去拿那件大红金莲团花袍子,怎么也是去国子监读书,总要穿的稍许庄重一些……”
彩云好心拿了新袍子,反而被宝玉抢白一番,心中很是郁闷委屈。
彩云不觉得宝玉穿的红彤彤,有什么好看养眼的,即便家里几位姑娘也不兴穿红。
史大姑娘倒是爱穿红,不过人家小姑娘长得俏,穿一身红才好看,娇艳得花似的。
即便史大姑娘好穿红,过了年后好像也变样了,穿衣偏素雅精致,倒像是长大了。
姑娘家都不愿穿红了,二爷堂堂男子汉,硬要穿得煮熟磐蟹似的,哪有半点好看。
二爷如今真越发古怪,每日在床上又摸又掐的,弄得人浑身青紫,偏他是不行的。
守活寡还罢了,左右神不知鬼不觉,苦命忍着,旁人看不出底细,也不觉得丢脸。
可去国子监这等尊贵地方,二爷也穿的红彤彤,明摆让人看笑话,脸可就丢大了。
彩云觉得自己一番好心,二爷偏生当作驴肝肺,心中生气,索性去拿大红金莲袍子。
袭人忙拦着彩云,说道:“二爷,国子监可是朝廷的学堂,里面都是正经读书人。
人家科举书生,都时兴穿青衫大褂,颜色样式都极素雅,这样才更显有学问呢。
哪有穿红去国子监,旁人看了可说闲话,依我看这件靛青的,颜色都有些热闹。
不过是正经颜色,又是新作的袍子,穿了去挑不出半点毛病,二爷还是穿这件。”
宝玉神情忧伤,眉头紧皱说道:“人生在世,随心所欲,不拘性灵,方是天道。
偏这读书说理之处,却要这般迂腐不化,连穿衣都不得自有,岂不是太可笑些。”
王夫人听了宝玉这话,只觉得太阳穴乱跳,儿子有时太会闹事,偏还说些冠冕道理,一味瞎子搅浆糊。
皱眉说道:“宝玉你不许再闹,袭人说的很道理,国子监是读书地方,哪能穿一身红过去。
你要是再不听话,仔细告诉你老爷,看你老子捶不捶你!”
宝玉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只觉脸颊一阵发麻,下意识便立即住口。
袭人最会察言观色,又深知宝玉性子,顺势从彩云手上拿过袍子,十分麻利的给宝玉穿好。
她见宝玉看着靛蓝袍子,目光中都是嫌弃之情,担心他又说起胡话,连忙找了些话头岔开。
说道:“二爷,如今刚过十五,外头还冷的很,手炉和银霜炭我都交给小厮。
二爷要是觉得冷了,吩咐他们给你加炭,你可别读书就忘了,万事身子最要紧。
这起人都是懒贼,二爷要是不使唤,他们就不会动弹,到时白冻坏了二爷……”
王夫人听了不住点头,觉得袭人细心仔细,不仅很会服侍宝玉。
人也比彩云有主意,懂得规劝宝玉,不会由着宝玉胡来,只是当真有些可惜了。
荣国府,东路院,正堂。
王夫人带着宝玉入正堂,因今日宝玉入国子监,也算家门大事,自然要和长辈见礼训话。
他们才刚入堂门,便见赵姨娘和探春,带着贾环也入堂中。
王夫人脸上虽无异色,心中却有些不自在,觉得贾环不过庶出,也配和宝玉同入国子监。
外人看了定觉二房没有体统,嫡庶同伦,半点礼数尊卑都无,都是东府那小子闹出来的。
贾政见两个儿子入堂,今日皆入国子监读书,心中多少生出期许。
自从薛蟠事发之后,连带冯渊案被人戳破,这几日贾政坐立不安,生怕那天祸事临头。
吏部虽派员下金陵查办贾雨村,但是两地路途遥远,没有半月时间,却不会传回消息。
眼下贾琮不在神京,贾政也无人商议,愈发每天忐忑不安,不过苦熬时光罢了。
今日两个儿子入监读书,他也暂时放下心神,打迭自家精神,总要好生勉励一番。
但见宝玉虽神情恭谨,眉眼间却有糜废之气,让他着实有些皱眉,只是懒得训斥。
倒是贾环目有神光,脸有兴奋雀跃之情,终归比宝玉多些精神头。
贾政说道:“今日你兄弟二人入监读书,这可是极难得的机缘,寻常人家苦读都不能的。
入监之后必定用功读书,我虽日常入衙办公,但有闲暇必查验功课,你们可万不能懈怠。
要还像以前那样不知上进,不懂得安分守长,辜负琮哥儿一片心意,你们都给我仔细着!”
宝玉听了贾政的话,心里发虚,脑门冒汗,生出转身跑路的冲动,终究还是没这个胆量。
突然旁边有人说话,公鸭嗓门,声音嘹亮,透着亢奋。
“老爷的吩咐,我都记住了,儿子已痛改前非,入监之后必定用功读书。
只等刻苦用心几年,将来也好读书进学,必定要给老爷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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