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之南三十余里,先锋阎行追及此处,就见山道之中车辆、衣物、旗帜、草料之类堆积,已尽数点燃。
不知道怎么烧的,殿后的朱灵所部当着他们的面纵火,这些火势延烧迅速。
北风沿着山峡之间的道路向南吹刮,借助风势,点燃的火焰也是迅猛异常。
阎行勒马观望两侧山坡,见地势颇为陡峭,枯黄草丛之间也没有敌兵攀爬、设伏的痕迹。
反正火势阻路,在清理、扑灭之前,他也无法通行。
故而他先是小心警惕左右观望,可跟随他杀出金城,企图抢夺战利品的金城士民、青壮男子已然脱队而出,这些人穿着破旧铠甲部件,大多只能防护头部和胸腹。
这些人以乡党、亲缘关系为纽带,十几人、数十人一股,也没有举什么旗帜,就那么明晃晃顺着道路两侧的山坡攀爬,绕路。
还有的人持长矛贴近火堆,企图从中挽救出一些有使用意义的物品。
阎行依旧左右张望,确定两侧山坡没有伏兵后,执矛对一侧轻挥:“斥候探路!”
“喏!”
负责斥候侦查的军吏出列拱手,点选十几名精锐轻装骑士,就牵扯马匹,从阎行所指的左侧、东边山坡迂回绕路,他们不参与灭火、争抢物品。
阎行原地勒马转了几圈,反复确认这里不会有伏击后,横矛示意:“就地休整!”
“喏!”
周围军吏应答,跟随阎行左右的鼓吏改变鼓点,号手也吹响休整的号声,这些号声次第传播,三千余吏士就地下马解鞍,有喂马的,有烧火的,有择地躺展休息的。
朱灵果断丢弃辎重累赘后,行军效率大增。
又行三十余里后,队伍拖拉,秩序不存,终于追上休整的张郃所部。
张郃所部已当道下寨,正从道路附近的原始森林里采伐松木,也安排吏士当道结阵,以应对追兵。
同时配属于张郃的七千河西四郡辅兵也在挖掘沟壑,铺埋松木,扎立松木栅栏。
甚至朱灵还看到栅栏后三十余步的地方,还在用松木搭建瞭望、指挥塔。
朱灵又看向两侧,这里东侧是密林坡地,张郃所督的辅兵以及部分吏士正挥动斧头,伐木取材。
而西侧就是宽阔的洮河,洮河正是在这里与道路贴近。
再向北的话,洮河拐向西北并注入金城上游的黄河。
而这里,因山林、洮河相夹,追兵无法从东西两侧绕路,反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隘口’。
朱灵驱马到张郃将旗处,一跃下马:“张将军,杨将军现在何处?”
“他向东撤离,不知贼兵是分兵追击,还是在追逐我军?”
张郃本坐在篝火边饮茶,现在只能拿起空杯接茶,上前双手托举递给朱灵:“文博兄,还请饮些热茶。”
朱灵气愤张郃率先撤离,很不想接,可现在全军累赘辎重尽数舍弃,今晚宿营都没帐篷,也只能忍着不快双手接过,讥讽说:“俊义撤军之前,怎么不与我军商议?”
张郃见此只能赔笑:“文博兄也知我部多有辅兵,担忧辅兵哗变,这才不得不劳烦文博兄领军殿后。”
见朱灵眉宇沉肃,张郃也是敛笑说:“杨将军最先从东路撤军,韩遂叛军追之不及。若是追赶,张将军也会从后追击,与杨将军合力夹击追兵。故而东路无忧,隐患在于我与文博。”
朱灵依旧怄气不语,端起茶碗小饮一口算是润喉,就抬手将余下茶汤泼洒到地面,并将茶碗递还:“那如今是俊义督兵殿后?”
“此自然之理也。”
张郃神态如常:“之前是文博兄殿后,如今自然轮到张某。不过还请文博兄不要迟缓,半夜时我就会烧营撤离。”
“半夜?”
朱灵皱眉,目光落在张郃脸上,反复打量。
片刻后,不见张郃主动开口解释或提示什么,朱灵只觉得心寒,又觉得理所应当,就问:“安西将军将会如何?”
“我如何能知?”
张郃反问,紧接着也问:“观文博兄部伍,可是辎重车辆尽数抛弃?”
“嗯,太师亦有指导,临敌撤离之际,形势紧迫时当舍弃辎重乃至衣甲之类。我麾下吏士铠甲、矛戟、弓弩俱全,尚有一战之力。”
朱灵解释一句,就问:“俊义,我若处置失当,被贼军所围……该当如何?”
张郃抬头看天不与朱灵对视:“我撤离时,奉命举火、烧营,如此明示之下,文博兄若不能妥善撤离,那岂不是有负太师期望?”
张郃说话之际,脸上没有一点愧疚之情。
比起卖队友,张郃更怕自己被朱灵卖掉。
张郃的军队中,多是宗族乡党,若是遭遇出卖,那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代人,而是整个乡党集群在乱世中的博弈能力。
失去博弈能力,那只能任人鱼肉,到最后能拿到多少红利,就看赵太师的良心了。
朱灵恼怒情绪渐渐消退,他也算是明白了,他没有举兵加入韩遂叛军,就相当于通过了最初的考核。
等接下来的战斗中再血战、力战一番,自然就能获得赵太师的信任。
想到这些,朱灵情绪也就平静下来,久久无言,只是侧身去看随他撤离此处,气喘吁吁已失去战斗能力的部众。
碍于朱灵督军苛严,撤离此处的朱部吏士察觉到朱灵目光后,纷纷挺直腰背,与附近的什伍队伍保持间距,形成大致的军阵气度。
张郃也是仔细观察,对于朱灵的练兵、统兵能力,他自然是没有疑虑的。
可张郃与绝大多数将校一样,都猜疑朱灵的立场。
一个连父母妻儿、宗族都能牺牲的人,如今虽然也有新的妻儿……这种类似于杀妻求将的人物,做他的同僚真的很有压力。
“报!贼兵斥候迫近!”
一名斥候什长飞马到张郃将旗处高声通报,张郃躬身探手抓起头盔扣在脑门,就问:“朱将军断后兵马还有多远?”
“约有四里路程!”
张郃闻言,扭头看自己的亲卫将:“前去接应,不得恋战!”
“喏!”
亲卫将大声应答,这种时候,张郃绝不可能离开这里去接应朱灵的断后部队。
甚至其他部队也不会调动,以免体力衰竭,影响镇压可能的兵变。
不是张郃谨慎多疑,而是他真的输不起。
何况,朱灵能轻易甩开追兵,这固然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可又何尝没有嫌疑?
这场战役,不仅是对朱灵的考核,张郃感觉这是对他的一种考核,也是对杨秋、张绣的考核。
各自的表现,直接决定未来的高下。
不过张郃不觉得杨秋、王琦是他的竞争对手,因为这两个人都四十多岁了,跟他不是同年龄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