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临渊说完,便不再管这事儿,自顾自摆弄起了自己的那一套茶具,也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
提起陶壶,给桌上唯一的一个空杯倒上了清茶,气定神闲地品了起来。
两人闻言,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这一边宋宴心中感到有些不妙,这秦婴师姐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据她自己所说,这剑符是自己识人不淑,疏忽大意,被宵小之徒骗了去,怎么这么巧,就是辛山散人。
她跟辛山散人又是什么关系?
虽然感觉秦婴师姐身上很是可疑,但毕竟没有证据,即便是自己心中想想,也无法确定秦婴师姐有没有说谎。
真麻烦,要是吴花果在就好了。
而另一边,秦婴也感觉有些不妙,辛山散人是被他的徒弟盛年所杀,还毁去了洞府。
那这一道剑符,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宴的手中?
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宋宴杀了盛年,从他的乾坤袋里找到的此物。
但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他就没有必要会见宗主,把这一枚剑符上交,完全可以自己贪墨。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询问这道剑符的来历,倘若自己没有提前与宗主“坦白”,恐怕要落得一个勾结魔修的名头。
另外一种情况……
按理来说,盛年只是筑基境中期,即便战力真的惊人,再加之袭杀,也很难独自杀掉辛山。
但如果假设,当时宋宴也在场呢?
秦婴眼睛一眯。
对于这个洞渊宗的后起之秀,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实力,筑基境初期就曾在楚国天下的面前,施展出惊世骇俗的一剑,隔着百里两个筑基境中期的魔修一死一逃。
如今虽然看不出他具体是什么实力,但前些日子在江天夜宴,已经展露出了筑基中期的境界。
宋宴如果与盛年联手,那便很有机会将他悄无声息地斩杀。
这两人莫不是有交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抽身出来。
秦婴率先有了动作。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陈临渊微微福身:“宗主,此符本是由您赏赐,遗失是弟子看护不力,疏忽之责,弟子难辞其咎。”
“幸而宋师弟机缘巧合寻回,未曾叫这剑符,落入那些心怀不轨的魔修手中作恶为祸,弟子已是谢天谢地了。”
“如今自然不敢再要,此符因弟子疏忽而失,若再收回,恐日后想起仍是心中难安,更觉愧对宗主恩赐。”
秦婴话锋一转:“宋师弟虽然只说机缘巧合,但想必其中过程曲折,凶险万分,不如就赠予宋师弟防身之用吧。”
金丹法符,相当于金丹境界的一击。
剑符应当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要不去惹那些正儿八经的金丹,防身保命足以。
秦婴这番话掷地有声,情真意切,似乎是完全出于对宗门,对师弟的关怀,还有对自身过失的反省。
若是从辛山的事中抽离出来看,秦婴的深明大义,甚至能叫人心中生出一丝惭愧,觉得自己刚刚对她生出的那点怀疑是否过于小人之心。
宋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杂念,恭敬道:“弟子惶恐。此符乃宗主赐予师姐的重宝,弟子侥幸寻回,不敢居功,不敢觊觎。如何处置,全凭宗主和师姐定夺。”
陈临渊这时放下了茶杯:“你们俩就别在我这假客套了。”
“现在皆大欢喜,要是没其他事,就拿上剑符,赶紧走,别打扰我。”
“呃……是,宗主。”
秦婴和宋宴两人都不敢怠慢,齐齐行了一礼:“弟子告退。”
“去吧去吧。”
两人一同退出了禁地。
山风拂过,宋宴与秦婴并肩而行。
两人先是沉默着,谁也没开口。
“师弟,此物你是从何处寻得?”秦婴忽然问道。
“师弟莫要误会,师姐只是想弄清楚来龙去脉。”
“秦师姐,”宋宴斟酌着开口:“弟子斩杀了一位魔修,从他的身上取得。”
一边问着,一双眼睛微微侧过,盯着秦婴脸上的表情。
可惜,秦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那人是谁?”
“那人自报家门,是什么种魔道的魔修,叫盛年。”
“原来如此。”秦婴点了点头。
“师姐,你这剑符又是如何被对方得到的?”现在轮到宋宴问了。
“此事说来话长。”
秦婴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我有一位好姐妹,从前是射阳宗的弟子,后来因为在宗中受到排挤,离开宗门,成为了散修。”
射阳宗……
“当日她与我说自己要前往一处秘境探宝,想要在我这里借那枚剑符护身,若是没有使用,回来归还。”
“她还在我这里放了不少灵物作抵押。”
“我当她是好姐妹,便没有多想,暂且寄给她了,没成想她与魔修有勾结。”
“前些日子我顺着线索杀上门去,却发现与她有牵连的魔修,洞府已经被毁去。”
“想来应该就是师弟你所说的那个叫做盛年的人。”
宋宴闻言,沉吟着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没有从她的表情和话语中找出明显的破绽,但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
行至某处,秦婴停下脚步:“此番将剑符寻回,没有让那魔修用此宝为祸作恶,还多亏了师弟。”
“只是运气罢了。”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师弟请便。”
“师姐慢走。”宋宴拱手。
看着秦婴逐渐远去的清冷背影,宋宴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思索了片刻,走出山麓,才重新御剑,飞回了拭剑峰的洞府。
管他呢。
消去这些纷乱的思绪,反正这个情况宗主已经知晓,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去深究。
与其费尽心思,花尽脑筋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提升提升自己的实力。
比如今日,他就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进入洞府,宋宴马不停蹄地进入了静室之中。
盘膝而坐,稳定了心神,心念沉入了两仪界。
山巅火池。
此前他第一次投入火池之中的那枚紫灵瘴石,经过火池日夜不息地融炼,此刻已经完全消失。
丝丝缕缕的深蓝流光,钻入火池上方的飞剑求仁之中。
“嗡……”
一声悠长剑鸣响彻山巅。
却见那原本布满裂痕的剑身,在吸收了紫灵瘴石的精华之后,已经焕然一新。
原本灰败黯淡的光泽变得澄澈,蓝紫色纹理在剑脊上流淌不息。
“成了!?”
这火池能够修复飞剑、提升品阶,宋宴自然是知道的,但像求仁这般破损到这个程度的,只要有材料竟然也能修复。
如今,求仁不再是破损不堪,从其散发出的灵力威势来看,应该是要比寻常中品灵器,还要强上一分。
毕竟当年那位燕氏先祖,可是按照法宝的标准,去打造它的。
如今的宋宴手中,中品灵器说起来也就只有不系舟和束锋。
单论威势而言,求仁比这二者,还要强上一分。
他心念微动,便要将这涅槃重生的飞剑从火池上唤出,想要好好感受一番。
然而,就在他神念触及飞剑的刹那,忽有所感。
只见两仪界的天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雷鸣之音。
抬头望去,却见其间黑白二气翻涌,紧接着两道灵气从中飘出,缓缓沉降下来。
一道深邃漆黑,另外一道纯白无瑕。
不偏不倚,正落在求仁的剑身之上。
嗡——!
原本平和的剑鸣陡然变得剧烈起来,剑身微微震颤,其上流淌的光华也骤然大盛。
黑与白两色光晕如同水波一般在剑体表面交融,原本稳定的灵器灵韵,在这一刻变得极其混乱而且狂暴。
“怎么回事?”宋宴皱了皱眉,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没看火池飞剑,反倒抬头望向了天空。
从最开始还是两仪珠的时候,宋宴就对界中这些黑白二气感到好奇。
从不系舟开始,后续自己获得的古剑,例如束锋、啼月,晋归人,都或多或少,能够增加无尽藏之中的这些黑白云气。
只知它们定然有许多神效,却一直弄不明白。
然而此时,那一直盘坐在火池旁,如同泥塑木雕般沉默的朦胧人影,却猛地站了起来。
虽然依旧看不清面容,但宋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有些焦灼的情绪波动,从那虚影的身上传来。
宋宴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着,无尽藏界中不好判断时间流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火池与飞剑,始终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他再次尝试想要引动飞剑,那道人影却忽然动了。
他一步踏出,竟直接横亘在了宋宴与火池之间,将他阻隔。
这个举动,似乎是想要让他不要碰这柄剑。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这一道人影自从在无尽藏之中显形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激烈的反应。
人影没有动作,只是死死地挡在火池前,那模糊的轮廓似乎在微微颤抖。
“要做什么?”
僵持了数息,宋宴还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也许是僵持的太久,终于给这个沉默了多年的前辈残魂都急的开口说话了:“炼器……材料……”
“剑身……”
炼器材料?
宋宴看了看火池边上堆着还没用掉的紫灵瘴石,有些疑惑。
话是听明白了,对方是说再取一些用于锻造剑身的材料来。
“这飞剑的修复,应该已经差不多了,还要锻剑材料是为个什么……”
“难不成这柄飞剑还能再提提品阶?”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宋宴这个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很听劝。
从乾坤袋里取来好些炼器材料。
各类云铁、晶石都有,其中有一些是自己从各个坊市买的,也有一些是魔墟祸乱的时候从魔修的身上缴来的。
这样还不算完,宋宴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他的神念退出无尽藏,走出了洞府来到竹林小院中。
在虚相的培育之下,最初的云渊剑竹旁边那一枚小竹笋,也已经逐渐开始长起来。
宋宴打量了一阵,便下了决心。
灵物就是拿来用的,没有必要舍不得。
他祭出了不系舟,在锋刃之上凝聚一抹剑元,随后斩出了数剑。
将云渊剑竹拦腰砍断,只留下了地面的一小截。
呼——
丝丝缕缕锋锐的云气从截断之处涌出,一时间小院内雾蒙蒙的。
回到无尽藏中,宋宴将云渊剑竹也摆在了那人影的面前。
千丹异方里说,云渊剑竹的竹节是用来锻造飞剑的极佳材料。
自己也不懂那些,总之就把自己能弄到的所有称得上锻剑材料的东西,一股脑全都给调来,放在了山巅火池的周边。
一时间,原本只有炽烈的焚如业火狂舞,这些珍稀灵材出现,顿时弥漫开浓郁的五行灵气与勃勃生机。
其中尤以那株云渊剑竹散发的气息最为独特。
火池旁那道朦胧的人影,原本摇曳不定,在看到剑竹的时候微微一顿。
即便看不清面容,宋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牢牢锁在剑竹之上。
人影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调动灵力,将自己需要的那些灵材都唤来身边。
可是人影的指尖没有丝毫灵光汇聚,只有一片死寂。
人影的动作猛地僵住了,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也许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道残魂,或者说,连残魂都算不上的执念。
没有实体,更无法操控丝毫灵力,仅仅依靠着生前自己的那一点愚笨的执念,再加上这一方神奇天地的伟力,才勉强维持着他的存在。
宋宴看着他,莫名能够感觉到一些酸楚。
此人从前倾尽毕生心血,想要找寻一条非凡的炼器之路,定然是一位痴迷炼道的修士。
然而,逝者已矣,徒留执念。
即便他能够在无尽藏的玄机之下显化身形,又能如何?
又能做什么,来达成夙愿呢。
就在宋宴以为这道人影只能在绝望中消散时,异变陡生!
这道身影,忽然抱起了剑竹,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火池中心走去。
他的姿态决绝,像是一位坦然奔赴死亡的殉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