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答滴答地打在木窗上,把《风车地独立报》报社楼的窗棂浸得发黑。
莱明斯顿放下笔,捏着鼻梁,却是盯着稿件思考。
耳畔没有别的声音,除了雨声,就是楼下手摇式印刷机的嘎吱嘎吱声。
思考良久,他睁开眼,抬起头,视线穿过蒙着水汽的木窗,望向海面。
1459年9月的最后一天,水坝城的雨已经下了三天。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把海面和内河都染成了同一种颜色。
码头上,五艘挂着红色圣杯旗的黑色货船刚卸完货。
甲板湿漉漉的,夹缝里还留着燕麦和黑麦的残渣。
而就在这残渣边上,就是几名穿着红色礼服的吸血鬼士兵正指挥着本地民兵,把一袋袋粮食搬上马车。
莱明斯顿记得,自从那天王庭入侵之后,粮食都是每天五船,从不间断。
他更是清楚的记得,一个月前的水坝城港口区——
街道上满是抢劫的流民,废弃的房屋里堆满没人处理的尸体。
可现在,街道上虽然没人,也没有乞丐与流民,更没有屎尿、尸体与垃圾。
除了少量行人,能看到的,只有巡逻队。
编制大多是两三名吸血鬼士兵带着三五名本地招募的民兵,基本代替了守夜的治安职能。
两个月,这些吸血鬼不仅没有对水坝城有什么残暴举动,反而分外友好。
17个匪团,2340个匪徒,两个月间被尽数歼灭。
至于流民,则是每天早上刷新,每天晚上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
很多风车地人其实明白,但却是要拍手叫好。
这群天天抢他们工作,偷窃他们物品,乃至骚扰他们女眷的外地人,死了最好。
给吸血鬼老爷们当血包,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至于瘟疫,在吸血鬼们到来后,更是奇迹般地如冰雪般消融。
吸血鬼们解释是因为亡灵魔法的威力,可莱明斯顿却觉得这瘟疫绝壁是你们整出来的。
莱明斯顿对吸血鬼的态度颇为复杂。
从本心出发,他是讨厌吸血鬼的,以人类为食的吸血鬼,就是人类的天敌。
双方本该没有和解的可能。
但无奈的是,相比于法兰与莱亚,王庭居然是相对较好的那种统治者。
不说治安,单说粮价。
如今的粮价已经跌到1第纳尔7磅面包的程度。
这暴跌速度,就跟投机客从楼顶下来的速度一样快。
莱明斯顿都不得不说,干的漂亮。
只是,风车地时隔数百年,又要落于吸血鬼的统治下了吗?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从楼下传来,打断了莱明斯顿的思绪。
但他一听这敲门声,就知道是玛提斯回来了。
放下笔,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走下去。
此刻报社里的其他人已经给玛提斯开了门。
他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
可仍旧抱着一个硕大的油纸包。
“莱明斯顿先生!”他怀中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您猜怎么着?粮价又跌了!
现在1第纳尔能买9磅燕麦,跟瘟疫前的价格差不多了。
就是可惜没面包,全是生麦片,得自己回家煮,不过比啃薯根粉强。”
“有的吃就不错了。”
“是啊,两个月前别说燕麦了,就是薯根粉都不一定能吃得上啊。”
莱明斯顿抓起一把燕麦,指尖碾了碾,颗粒很饱满,没有掺沙子。
这都比瘟疫前不少投机客卖的粮食好了。
他正想说话,玛提斯突然从怀里掏出张烫金的请柬,递了过来。
“莱明斯顿先生,市政厅的阿卡德拉总督让我给您带这个。”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玛提斯有些忐忑地开口,“他邀您明天上午去总督府一叙。”
拿着请柬,莱明斯顿无奈地丢在了桌子上。
王庭这招他早有耳闻了。
去年占领边境骑士领时,他们就是把当地的乡绅、工坊主等本地英才叫过去。
给个市政顾问的名头,给点实权,靠本地人稳住局面。
莱明斯顿名声在外,几乎可以算是水坝城当地宗教领袖,自然会吸引总督的目光。
只是莱明斯顿却是对此颇为复杂,他没提去不去,反而问玛提斯:“你今天去港口,看没看到什么动静?”
玛提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拿了杯热水:“怎么没看到?今天上午又来了两艘大船,还是没停。
卸了吸血鬼士兵后,转乘内河驳船,就继续开拔了。
我没敢多看,反正肯定是向东,沿着瑙安河往东去的。”
莱明斯顿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缓缓坐了下来。
自从两个月前,法兰人知道王庭占了水坝城,已然是特别愤怒。
于是他们联合了莱亚,组织了两军,愤怒了两个月,已然变成了超级双倍愤怒。
只可惜愤怒到现在,似乎仍旧没有出兵,还只是在边境陈兵。
如今王庭肯定是知道了,所以才不断往内陆增兵,想先下手为强。
“莱明斯顿先生。”玛提斯低声问道,“法兰人能打赢吗?”
他问得有点小心翼翼,之前法兰人在的时候,虽然对风车地人不算好,但至少是人类啊。
他和那些有奶就是娘的投机客不同。
莱明斯顿摇了摇头:“不用急,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圣联那边怎么说,有消息了吗?”
“你问的刚好。”莱明斯顿掏出一卷新报纸,“《真理报》对王庭发出了严正谴责。”
“谴责?怎么谴责的?”玛提斯来了精神。
“别想了,他们不参战,只是谴责吸血鬼屠杀流民的事情……”
愣了愣,玛提斯脸上的兴奋淡了点:“那我哥哥那边……”
“没动。”莱明斯顿话语间带着几分讽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圣联保持中立,他们就不会动,放心吧。”
玛提斯神色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追问:“那总督的邀请,您还去吗?”
莱明斯顿靠在藤椅上,望向窗外的雨幕。
雨还在下,远处的总督府屋顶上,红色圣杯旗在雨中飘着,像一团燃烧的血。
“先拖着吧,就说我生病了,发烧,没法去。”
“对!就这么说!”一名主编立刻放下剪刀附和,“万一法兰人赢了,咱们跟王庭扯上关系,到时候就尴尬了,还是先拖着,看看情况再说。”
另一名编辑也点头:“是啊,现在谁都不能信,等哪边占了上风,咱们再选也不迟。”
皱起眉头,莱明斯顿手指烦躁在藤椅的缺口上轻轻摩挲。
风车地人怎么总觉得,必须得投靠某一方,要么法兰,要么王庭,要么圣联?
他忽然想起吉耶尔,王庭之前想让吉耶尔归降。
吉耶尔直接拒绝了,说“黑色军团只属于风车地人”。
在这一点上,他反倒颇为欣赏吉耶尔,尽管两人政见不和。
“为什么咱们总想着投靠别人呢?”
莱明斯顿轻声说,声音不大,却让屋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我们有别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