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疯了,都疯了!老子客客气气跟他们说,他们敢那么跟老子对抗?”
大朝会之后,景泰帝气得都变了颜色,他站在书房之中大发雷霆,削藩的提议刚刚说出口,整个朝堂上就炸了锅,藩王还没说话,各级官员就已经跳出来逼逼赖赖了。
“其实也不怪他们。”老张靠在旁边低头看着这次大朝会的名单,抬起头时便是满面笑容:“当下朝堂之上有人一家独大,这对当官的可不是一件好事。”
“谁一家独大?谁还能一家独大?”这会儿景泰帝都有点不理智了,他拍着桌子说道:“当下正是政通人和之时,他们这些人怎的就如此不长眼!”
“还能有谁,过去当官的背后靠着的是各大家,如今家族纷纷离场,他们当下能依仗的只剩下各处藩王了。陛下,您当也明白,不是人人苦读十余载都为了济世救民,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会为子孙后代着想。法度、戒律与抱负都无法与人性相抗。”老张坐在那娓娓道来:“即便是我,若是我无家无业之时,尚且还能拳拳之心,可如今我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那便自然不能无所顾忌。所谓知行合一方为圣人,可天下人来人往,圣人能有几人?”
听到老张话,景泰帝倒是变得冷静了下来,他略微沉思道:“那现在削藩的事怎么办?他们是真不明白啊,这个藩我不削就会有人来削,让我削他们还有命,让别人来削他们人头不保啊。真是不懂事……”
老张哈哈一笑:“陛下,魏唐近两百家族被屠,他们被屠之前能想到会人头不保?谁都以为会是和以往一样拉拢一批打压一批,谁知道他们还没动起来,那刀子便已经砍在他们头上了。当下他们觉得这皇族稳固如山,一来是前些年皇族被世家打压的狠了一些,二来便是当下掌控实权的皇族也就那么几位,剩下的不过就是声色犬马之辈,谁能想到有些死没良心的就连这些声色犬马之辈也不打算留下。”
“唉……”
“陛下。”老张这会儿突然再次开口打断了景泰帝的施法前摇:“说实话,正常来说,如果不是您没什么决策能力导致一直没出现什么好政绩也没什么恶评,如果不是您不贪财不好色不念权势只喜欢吃点艾草粑整点大魏乐章,如果不是您连自己手底下的臣子都认不全导致你总是忘记赏善罚恶,如果不是您清晰的知道自己确实是搞不过夏道生,好几年前您就已经下来了,现在应当被关在先皇陵墓前日夜守孝。”
“你他妈。”
景泰帝指着老张道:“你这人是真该死,目无君上,其罪当诛。”
“如果陛下真的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诛人,那陛下现在应当被关在先皇陵墓前日夜守孝。”
景泰帝气极反笑,他叉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起来:“那当下如何办,你也别在这给我嘴贱,我不要听你说我如何无能,我要听的是这件事怎么办!”
“陛下,臣说的不是陛下之无能,恰恰是陛下可为千古一帝之标杆。”
老张拱手躬身道:“陛下虽无决断之力,但却知人善用。若是说天下三分是历史的必然,那么如今大魏独大便陛下之功,若无陛下当年那个想瞎了心的春苗计划,那便不会有忠心耿耿的东北镇国将军也不会平倭大将军,更不会有千帆争流,当然夏道生与臣可能便一早就投到了高士廉门下,夏道生说过屁股决定脑袋,当我们处在那个位置上时,您就会是我们的反派。”
“嘶……”
景泰帝一想到那个场面,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自己性格不咋地,但相比较夏狗的话那可是好到天上去了,如果一开始自己就跟这二人对上了,杀也杀不掉,斗也斗不赢,这真的是太要命了。
而且如果是那样的话,夏狗就没有了和先帝的机缘,也就是说那会儿他杀皇族可就跟杀世家一样轻轻松松。
想到就脖颈一凉,感觉要死了……
“若不是陛下您因无私欲而不添赋税、不增后宫、不纳贡品、不谋享乐,百姓自不知自己的悲切痛楚该怪在谁的身上,反倒会因百家之恶而迁怒陛下,芸芸之众定不可轻饶了陛下。都说江山社稷为重君为轻,但真切而为者,当以是大魏景泰帝。当然了,我们当下是知道这是因为您有时候实在是太散漫而忘了有这回事,但往往君子论迹不论心。”
“张爱卿啊,不要说了。你妈的。”
“若不是陛下连臣子都分不清,每每批阅奏折之时都要思考半日此人是作甚的,那朝堂之内定是要多出许多冤假错案。先帝宽厚却仍有被蒙蔽之时,错杀忠良也算无数,但唯独陛下无分忠奸,从无杀一人。百官心中是稳当的,当官的心头稳当,有时倒也会干出一些奇妙的事儿来。就如十恶不赦高士廉临终之前却也为陛下投下了一道天雷符咒,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正是因其不可捉摸。”
景泰帝抿着嘴坐在那,脸色乌黑,因为老张说话是真的不好听,他半辈子在官场甚至都官拜宰相了,还是一张嘴就是一股子屎臭味道,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忘初心呢?
“你说这些个屁话有何用?”景泰帝骂道:“妈的,你以为本纪里头会说我一句好?夏道生杀的人,难道不也算在了朕的头上了?能写我一句好话?”
“他们写什么重要么?”
老张说着话便来到了书架前,找到了去年刚呈现上来的县志新编,然后从里头随便拿出了一份县志,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的县志。
翻开里头第一页老张便读了起来:“景泰七年三月,曹镇遭大火,损毁民宅三千七百五十五间,上悯黎元,敕重建,广招四方匠者。开设粥厂至次年秋收,发放耕牛种子;招募流民参与重建,按日计酬,由工部侍郎亲督,分设木作、瓦作、窑作三司,严考期量,复盛。”
接着他又拿下来一本:“景泰九年六月,淮安大水,百姓颠沛,上命亲兵而至,虽灾祸不断,然薪火不减,七月水退则医治,全州遭难十一万五千二百二十七人,死者不足十,诸县百姓亲为今上设庙供奉。”
“我咋不知道……”景泰帝挠头道:“我没下命令啊,我那会儿不是在外头玩么。”
“但当时是陛下签署的紧急预案,发生灾祸之时自行启用。”
景泰帝更是挠头:“我签过?”
“签过……”
“行吧,那便是签过。”
老张放下县志:“其实有时候陛下莫要看过程,看结果便是。修撰史料自是不能以刀笔之吏为准,为何每年都会复刻县志存于书馆之内,便是要后人有所考据。若未来有变数,它毁的了一份,毁的了天下悠悠之口?”
景泰帝听到这里总算是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现在削藩难办,不如我们先去玩吧。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吃艾草粑粑呢,而且朕还没坐过火车……你要知道火车将将要完成之时朕就回来了,心中难受的很。”
“陛下……”
“你去不去?”
老张仰头看天,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臣不去,也没法去。就此罢了……”
他难道不想去么,当然想去,但他当下是宰相了,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张举人了,而且现在随着他逐渐领了代君之责,就连最爱的青楼给妹妹画春宫都不好去了,每日按时上班下班回家带孩子,苦闷却也无奈,但这已经都不是简单的位极人臣了。
两京十道的担子可都在他一人身上挑着呢。
“既然你不去,朕也不去了,陪你共同面对。”
“多谢陛下体谅。”
然后当天下午景泰帝就留书出走了,走的后门没跟任何人说,等到第二天早上上朝的时候发现陛下没来,老张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昏君给骗了……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老张看完景泰帝的留书之后捏着那封信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接着他回过头深吸一口气说道:“诸位同僚,陛下身体不适,卧床不起,今日早朝由本人代为执行。”
群臣也不觉得奇怪,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一代便代了一年,不过也好……那昏君,没救了,要不是他们这帮牛逼的大臣在这里支撑着,这国得散。
而景泰帝再次逃出牢笼,此刻抱着膝盖坐在一艘通往浮梁的货船之上,船老大递给他一碗饭,上头覆着几片煎豆腐,他也吃得欢快。
“公子看着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怎的如此落魄?”
“朕……真是说来话长,昨日刚刚到港口,我见一对母女在那乞讨,说是来到这里寻亲却被人骗了钱,我于心不忍便把银子给了她们,谁知我等客船的时候那对母女却纠集了一群人过来将我给抢了。他娘的!”
景泰帝捶了一下甲板:“等我回去的,看我弄不弄死他们。”
“哈哈哈,这位公子别指望了,那些人四处流窜,专门坑你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无妨,我们是浮梁籍的船,刚好给公子送去寻亲。不过公子要寻的是哪家的亲戚啊?我在浮梁也有些人脉,可以帮忙打探一番,免得公子扑个空。”
“我寻我弟。”
“哦……敢问公子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夏道生。”
船老大一听回头便跟大副对视了一眼,接着就把景泰帝拉到了船仓之中,碗里的煎豆腐也多加了几块。
他们没继续问下去,因为他们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也不能确定他们说的是假的啊,所以对他客气一些包没错的。
而几日之后,他们抵达了这里,景泰帝下船的时候就见夏林站在港口黑着脸在等他,这是因为前几天在港口休憩时船老大已经把景泰帝的穿着打扮外貌都托快船先一步传到了浮梁。
夏林一听就知道是哪个狗日脏东西来了。
“嘿嘿……”
“笑!”夏林嗓门巨大脸色非常不好:“你皇帝不好好当皇帝,天天往这跑干什么?削藩的事呢?你又撂挑子?”
景泰帝摸着脑袋憨憨的笑,他也不争辩就纯装傻,而后头的船老大就好像中了那扶桑邪术时光停止一般,他怎样都想不明白自己一路拉过来的那人居然就是当今圣上!
而且看着夏大人像训儿子一样训皇帝,船老大这才相信那民间传说里说夏大人才是大魏真正的话事人……
“好了好了。”景泰帝上前扒拉夏林的肩膀:“这件事容我细细跟你说来,不过当下朕饿了,整点吃的吃吃。”
“别碰我!”
夏林把他的手扒拉开,气鼓鼓的走上前,而景泰帝嘿嘿的跟在他旁边:“我这次可是遇到了大麻烦,你得帮我。”
两人回到府中,这会儿正巧水仙与春桃正在包那个艾草粑,景泰帝探过脑袋深吸一口气:“给朕多整一些,我要吃个够本。”
春桃和水仙可都是他训练出来的人,一见到景泰帝之后立刻起身跪了下来:“陛下……”
“多加点辣!”
说完他就跟着夏林跑到了堂屋里头,他坐下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跟你讲,这次的事情不好搞。我提出削藩之后,整个朝堂就跟滚开的水一般,反对者有死谏者也有,以前他们不这样。”
夏林眉头皱了皱:“藩王怎么说?”
“藩王屁都没说,宗正寺也表示这是皇帝的意思,该怎样就怎样。你说,皇族都不说话了,他们这帮外人说什么呢。”
“老张怎么说?”
“老张的意思是群臣力保皇族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夏林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我知道了,削藩的事暂先放一放,后头的话……到时候再说,手段再激进一点也是会出问题的,麻烦肯定会有,慢慢克服吧,总之现在没事就是最好的事,经济转型的时候,一定不出问题。”
“就是就是,朕也是这般认为。”景泰帝说完将脑袋探出窗口大声叫嚷道:“水仙呐!五个五个一蒸啊,吃热乎的,再给我切点腌笋和猪耳朵来,多加辣!”
今晚有事,提前更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