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之语,赵构显然听得很高兴。
一旁曹成也言:“此番为忠义而战,兄弟们一个个都是百死向前,誓要把那些篡逆之国贼斩杀殆尽!”
且看当场,此起彼伏都是说话之人。
“是极,篡逆之辈,不得好死!”
“殿下放心,我等个个心中义愤,十数万大军,皆为心中忠义而至,此便是人心所向,管那苏武有多少兵马,不外乎名不正言不顺,那些人,皆不过是被那苏武钱粮所召,真与我等忠义之军死战,那他们定是不堪一击!”
“殿下,只待我等破了这广州城,必然震动寰宇,局势大起之下,天下有的是忠义之辈,定会四处响应,自古逆贼,不得好死,就如那王莽,看似权柄滔天,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苏武比之王莽如何?怕是比不上吧?殿下如今,定可行那汉光武帝之事,再造大宋!”
“对,说得对!”
“说得好!”
赵构本是听得极为高兴,却是连连听得苏武之名,心下莫名一沉,左右去看,也有话语:“诸位今日忠义可昭日月,小王心中着实感怀不已,不过呢……料敌从宽这是兵法所言,诸位还是不能过于小看苏武与他麾下之兵……”
倒是赵构一语,把众人无数的话语先堵住了。
却是杨再兴一语:“殿下,便是他苏武亲自来,我自也领兵冲杀而去,将他斩杀阵前!”
杨再兴如今的自信,也是打出来的,他是连战连捷,每每亲自冲杀在前,那杀起人来,真如切瓜砍菜,那些“瓜”与“菜”在他面前,只有争先恐后去逃的份。
赵构显然也是个念头念想极多的人,越是看得满场气氛不断拔高,他就越是觉得心中惴惴难安,何也
他虽然没有真正亲眼见过苏武上阵打仗的威势,但他见过女真人的威势,连女真人都被苏武打得抱头鼠窜,那苏武……
还是要再提醒一下,便再开口:“诸位忠烈,上阵之时,一定要多多注意小心,苏武当真不同旁人,连女真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不可小觑。”
杨再兴倒是有些不快了,他一边表达自己的勇猛,这位殿下就一边要说敌人勇猛。
年轻气盛杨再兴,唯有一语:“殿下且看我明日破广州就是!”
赵构却还要说:“那广州城池里的军汉,是江南两浙来的,便是昔日剿灭方腊之军,那领兵之人乃河东兵马都总管王禀之子王荀,也听人说他作战悍勇得紧……杨将军一定小心才是……”
赵构几语,陡然把这气氛给说尴尬了。
诸多军将不言了,杨再兴也落座了,只一语去:“殿下明日看着就是!”
还是曹成来圆一下:“诶,殿下也是关怀兄弟们,上阵之时,刀枪无眼,殿下是不希望兄弟们任何一个人出得意外,殿下是希望兄弟们来日,都可以在复国之后,同享富贵!”
这话一说,杨再兴倒是面色好看许多……
可见这曹成能当大哥,也是有一些能耐的……
赵构立马也言:“对对,我就是此意啊……”
杨再兴起身一礼:“殿下放心,只看末将明日杀贼!”
赵构也是点头,他对杨再兴还是信得过的,见识几番了,那真是骁勇得超出人类的范畴了……嗯……至少超出了赵构昔日的见识。
“嗯,好,今日就议到这里,诸位自去备战,明日再兴先登而去,克下广州,大事就成了!”曹成很聪明立马去结束今日议事。
众将起身拱手而去。
中军帐内,曹成与赵构两人在座,赵构已然是满脸担忧之色,开口说着:“曹大帅啊,不是我非要说这般不合时宜之言,着实是那苏武……唉……”
曹成连连点头:“我自知晓,定是不能小觑了那苏武,殿下放心就是……”
“你明白我心中所想就好……”赵构稍稍心安了一些,却还是担忧无数……
也是这般担忧,才让赵构昔日从汉阳而走,赵构其实很聪明,昔日在汉阳城,他父亲在山顶纳凉,他却到处跑到处看,甚至还见了不少人,甚至连王渊就见过一番……
城外到处去问,问那些荆湖之军,对于此战如何看……
城内到处去问,问那些西军汉子,对于此战如何看……
再对比其父对待那场战争的态度……
当时,赵构就感觉到了,怕要出大事!
其实当时的局势,很多东西,一目了然,乃至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却是那些知道的人,都不与赵佶去说。
连种师道都不说……还指望何人能说?当然,也不是种师道不愿说,是那天子,已然一意孤行了,多说一句,不免有通贼之嫌……
赵构其实没花多少心思,只是随便看看逛逛,就看出了端倪,岂能不私下里提前准备一手?
他也没想着要如何开溜,他只是提前过了江,也没远走,就在长江对岸等一等,他也希望等个好结果,没想到……
这一准备,就把他准备到了岭南之地……
真说这个时代真正的江湖大佬,北方自就是宋江,中间就是方腊,最南方,那就属曹成。
这是时代注定要起这三件大事!
没想到被赵构赶上了一件,也是阴差阳错。
只待第二天大早,十多万大军开始备战攻城,一团一团,一伙一伙,其实也还不差,至少有个基本的排兵布阵。
这一团一团一伙一伙的,自就是一个一个山头而下的贼寇,南方的山,比北方的山可多不少……
其中仔细去看,还有许多少数民族的部曲,可见曹成之名望,能把山里的少数民族都招下山来“共创大业”。
也可见,曹成昔日交际之广,必然也掌控了许多商路生意,势力着实不小。
也说这个时代南边的少数民族,许多与中原王朝,还真有对立。
也说大宋,南边羁縻四十四个州,从湖南湖北的部分,到四川、贵州、云南、广东广西的部分……
这个时代的少数民族,那是遍布南方,这些羁縻州,反叛之事本来就多。
战事要起了,将台之上,坐着的是曹成,赵构却并不出现在众人眼前,但他也盯着战场在看……
其实赵构还是藏着的,他自以为自己是藏着的……
但这般组织,哪里能不透风?甚至曹成许还有意拿他宣传……
所以,广州城内,早已听闻了城外之军,乃九王赵构之军。
所以,王荀此时站在城头之上,心中其实也有一些复杂,他不断去看,看的是城外诸般旗帜……
寻了寻去,也没寻到那个“赵”字,也没看到“宋”字,倒也让王荀大气一松。
心中也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九王在外,若是真在,怎么不见一个旗帜?
既然已经行了这起兵之事,那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干大事岂可惜身?
若是九王不在城外?
那怎么城内到处在传,说是九王之军?这种事情,空穴来风是很难的,九王走脱之事,那是朝中秘密,鲜少有人知晓。
最主要的是,岭南之地,天高皇帝远的,哪怕有点什么消息,一时半会也传不到这里来,曹成怎么可能直接就用得上九王之名?
而且这种事情,也太容易被拆穿了,一个亲王,是一般人能轻易冒充得了的?
那就证明九王真在城外?
那怎么又不见城外起旗号?
来去在想,王荀自己都有些懵,难道不该是旗帜举起来,名声传扬出去,招揽天下忠义?
王荀还左右去寻一番,寻那旗帜,还是寻不到……
城外牛皮鼓都敲起来了,也罢,容不得多想了,王荀左右看去,最后检查一次他亲自布置的城防……
自都是严阵以待。
那就战吧……
“击鼓!”王荀下令去,他早已是身经百战之辈,昔日在江南就剿方腊,麾下义乌兵,那也不知打了多少头阵,城墙是一座一座去爬,父子同上阵。
后来随在苏武身边很长一段时间,打的仗那更是惨烈非常,今日城外之贼,比之昔日方腊,其实差得远……
为何?
只看城外,呼呼啦啦,人山人海,一片黑灰看不到尽头,无数的简易长梯被扛在人群之前。
就是那无数黑灰,不泛金属光泽,那就是没甲。
昔日方腊,占据的是江南两浙富庶之地,甲胄兵刃,或者铁器匠人,多了去了,很快时间就能置办起来不少甲胄。
但这里不同,虽然广州以及周边富庶,但只要离开广州之地,其实都很贫瘠,哪里置办得出来多少铁甲。
这也就是此时此刻,广州重要的原因。
一旦贼寇破广州,那真就大不同了。
贼寇当真冲上来了,不过一二百步。
王荀面不改色,站定城楼,好似丝毫不急。
城墙之上,自有那军官军令在喊:“放箭放箭!”
箭矢如雨而去,天空中一片黑点,仿佛遮天蔽日。
上一箭矢还在空中飞着,下一箭矢就已经又出去了……
众多贼寇,遇到这般箭雨来落,抬头看去,下意识里不是去躲避,而是有些呆愣,天空中的密密麻麻,当真是奇景,以往是见都没有见过……
只待箭矢由远及近,黑点慢慢变大,“咻咻咻”的破空之声当真到得耳边,嘟嘟嘟,便是射得血光四溅……
飞奔的脚步戛然而止,呆愣的人依旧很多,空中已然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在来。
这个时候,众多贼军才知道去躲。
其实也有许多人举着简易的盾牌,只管蹲下身去,让盾牌赶紧把周身都笼罩住。
却是那盾牌造得太过简易,亦或者是以往遇到的弓弩太过无力,一个劲弩射出的箭矢,竟是能穿透盾牌,还能把盾牌下的那人脑袋戳个小洞去,戳得是鲜血直流……
这是以往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这是曹成所部,第一次遇到正规的、精锐的、上阵死战的军队。
也是杨再兴第一次遇到,杨再兴身上自是有甲胄的,也给他钉得浑身在麻,也不知是什么弓弩,这么远了,竟然还能透甲,虽然箭矢透甲之后无力了,但岂能不破皮肉?
却是这箭矢好似比雨还密,一轮又一轮,杨再兴早已挥舞长枪在前,不断打落来袭的箭矢,却还是时不时要被叮一口。
王荀之军,军备优良非常,毕竟是跟着苏武打过仗的,苏武对待军汉,从来都好,江南两浙这支军队,从来不曾亏待过。
也是这次来得急,不然,那八牛弩,那床子弩,都给抬来,效果必然更是惊人……
杨再兴被叮得烦躁不已,便更是气怒,脚步连连往前去,便是知道,只要开始往城墙上爬了,城头上的箭矢自然就少了。
那就得赶紧把长梯架上去,杨再兴满目狰狞,开口大喊:“兄弟们,随我冲上去!”
杨再兴自己脚步不断往前飞奔,只是打眼左右一瞧,跟上来的人,竟只有几个……
杨再兴脚步一停,连忙回头去喊:“来,跟上来,快!”
却是身后的汉子,脚步不仅不往前去,还在往后退……
竟然还有人扛着木盾来说:“杨将军,咱们先退到二百步外去,如此他们就射不着咱们了,他们这般射,能有多少箭矢,能射得几轮去?咱们进进退退引着他们射,要不得几番,他们箭矢就会用尽!”
不得不说,这人真是太聪明了!
聪明得杨再兴一时都无语了,这么睿智的计策,是什么样的聪明脑袋才能想得出来?
以万数计算的人,怎么能进进退退?该怎么指挥
打仗,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难道是街头打架?偷一下干一下躲一下?
或者说城头上的军将都傻?城外之军没有大批量的进入射程,他们就会放箭?
还是说人腿跑得比箭矢还快?
杨再兴怒而一语:“上,随我上,你有一句话话语说得对,他们这般来射,定是不能持久,随我冲上去!”
说着,杨再兴还往后几步,去拉那人。
那人顶着木盾,身形却在往后,口中不断在说:“杨将军,不是我不愿啊,你看兄弟们,都不愿呢……你拉我一人作甚啊!只要那城头上的逆贼放完了箭矢,兄弟们自就冲上去了……”
杨再兴本还真要奋力去拉拽,奈何当真放眼一瞧,一线看去不知多远,哪里还有谁人当真往前去冲?
还有满地哀嚎,便是连受伤在爬,都是往后去爬……
这……
杨再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还怎么弄?
却听身后将台周遭,鼓声越发在急,显然是催促大军往前去爬城墙!
不用说,曹成也急了,几轮箭矢把大军射停了,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
还别说,只待城外之军稍稍一退,城头之上,箭矢就止。
全军,已然就是杨再兴一人最前了,还听话语:“杨将军,退吧,此事你一人冲上去,又有何用啊?”
气得杨再兴把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插,拔出腰间那柄刀了,名曰畲刀,上前去,怒道:“临阵不前,我砍了你的头!”
那人连忙把盾牌一扔,跪地上就磕头:“将军,你看全军,有几人离你这么近?你看看……若是我离你这么近还要被斩杀,那后面那些人呢?往后何人还敢随在将军左右啊?”
杨再兴一时就愣,提着畲刀的杨再兴,刀在半空,如何也挥不下去。
他是如何一条好汉,今日在此,竟是进退不得,杀人都杀不下手!
那远处将台之上,大帅曹成的鼓声还在加急。
呜呜泱泱的人群,竟然就这么停在城池外二百来步的地方……
城头之上,王荀嘟囔一语:“当真不比方腊……”
那远处的杨再兴,也就只能回头去了,心中自也在想计策……
回到将台之上,曹成怒不可遏在骂:“废物,一群废物,箭矢昔日没见过吗?怎么还能被箭矢吓得不前?”
杨再兴无奈来答:“这般弓弩,这么密箭,昔日里兄弟们还真没见过,大帅,无妨,既然逆贼仗的是箭矢之利,那就多造木盾,周遭有的是山林,只待一二日去,都造个木盾在手,再去冲杀!”
杨再兴显然是员良将。
曹成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无奈点头:“那就造吧……”
“得令!”杨再兴拱手一礼,自就去忙,他比谁都急。
却是曹成转头去看,将台右侧后边,九王站在那里,这可怎么说?
赵构满脸愁容,也在看曹成,两人点点头去,便皆往中军去回。
中军账内,赵构越发是愁:“果然,果然呐,苏武手下没弱兵……”
“殿下勿忧,只待军汉们都顶上木盾了,如此箭矢,不在话下……”曹成如此一言,君王当面,岂能失了信任?
“唉……”赵构摇头在叹,也道:“你不知,你不懂啊……苏武之能,你不明白……你总是问我,何以不举大旗,原因就在这里,那苏武之军,纵横天下,从党项到女真,威名赫赫!”
“殿下何以如此长他人志气?那苏武再是能打,昔日也不过是仗着朝廷的名义,如今他篡逆登基,岂能还有人心?”
曹成急忙在说。
不久之前,乃至昨日,曹成对未来,那是很有期待的,本是一介草民,陡然一步登天,从龙而起,来日说不得就是整个天下最有权势之人。
头前这位殿下,那也是事事都说得极好,要做汉光武帝云云,怎么今日就变成这样了?长吁短叹,瞻前顾后……
“唉,怎么说呢……你是真不知,左右无人,我多说几语也无妨……党项与我大宋战得数十年,我大宋频频大败,他一战鼎定,那女真,横扫契丹百万披甲……”
不等赵构说完,曹成一语来:“殿下,这些事,我都知道,早已就听闻了……此番,只要破了广州城池,钱粮不说,便是甲胄铁器,应有尽有,只待我也有了披甲无数,再把麾下汉子操练一番,岂能不是无敌之精锐强军?”
“是是是,你说得也是……操练好,披了甲,自也是强军……唉……好在此时苏武不在此处,还有时间,还有时间……”
赵构也点头,他也在等这个时候,如此,才有与苏武一决雌雄之能。
“那就是了,殿下勿忧,只待我破了城池,置办军械,操练军伍!苏武,不在话下!”曹成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赵构也正色几番,点点头去:“自当如此!”
却是此时,一人进门来,禀报:“殿下,大帅,北边传来消息了,说是那逆贼苏武,亲自领兵南下而来!”
“什么?”赵构竟然身形一弹,站起来了,面色大骇。
“就是那逆贼苏武,亲自领兵要来!”禀报之人重复一番。
“什么时候的事?”赵构本来红润的面色,眼看着在白。
“刚刚收到的消息……”
“我是问,那苏武什么时候动身南来的?”赵构急忙在问。
“那就不知了,许有一些时日了吧……消息都传来了……”
就看赵构,忽然转身,左边走几步,右边走几步,抬头一看,看着门,快步就要出门去。
曹成一脸不解,就看赵构当真要出门了,连忙起身去追,在大帐门口把赵构拉住:“殿下这是为何啊?”
“得走得走,我现在就得走了,此处久留不得……”赵构一边在甩曹成抓住他的手臂,一边回头来说。
“殿下何以……何以……此番已然围困在广州城下,大事就成啊,殿下何以如此慌乱?”
曹成也急了,这叫什么事?
他着实不能理解,怎么就听苏武一个名字,这位殿下慌不择路就要跑……
曹成又岂能知道,这位九王,之所以历史上能登基上位坐稳,靠的就是这一手逃跑的能力!
但凡这项能力少了一点,赵构也就不是那个赵构了。
却听赵构在说:“你放开我啊,我得走,真得走,也不知怎么的,按理说,岭南周遭起了点事,也不至于天子亲自御驾亲征啊,这这……这……是不是他知道我在这里?不好不好……”
“啊?”曹成更是不解。
“放开我啊……”赵构连连在甩,却也甩不脱,急着更说:“你这是作甚啊,你们在此破城就是,我不走远,我就往北边……西边,我就去个一二百里,等你破城的好消息……”
曹成无奈非常,脑袋都顿住了,眼前的赵九王,又甩又跳,急着又说,活脱脱像一只猴子一般……
哪里还似头前要做光武帝的那个人?
“放手啊……”赵构急得在呵斥。
曹成放手了,也没什么念想,下意识把手放了,不放手又能如何?总不能把他绑起来……
就看九王,拔腿就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