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兵?”
安梓扬捏着下巴,沉默不语。
老者说完消息后便已离开,他还要继续监视土默特部的动向,以确保这不是鞑靼人做的一场大戏。
隐蔽而狭小的山洞中,王海、安梓扬并肩而坐,郜暗羽靠在石壁上,志清盘坐在地上,旁边则是正在运气疗伤的邓柏轩和柳白云,书写着唐兰舟名字的白幡放在一边,已经被血渍染成半红半白。
大同这边的两拨人马已经合流。
将鞑靼半数大军拖延至今的,便是在场的几人了。
听完丐帮老者阐述的情况后,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数息之后,才有武当长老志省犹豫着开口道。
“对方分兵,不是好事么,怎么都如此凝重?”
安梓杨仍在思考,王海便接下了话头。
“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天大的坏事。”
“这几日抓了不少俘虏,对鞑靼的情况咱们也差不多摸透了。咱们能将他们拖到现在,一是因为四妹妹的蛊虫,二是因为诸位的拼死搏杀,和……唐公用性命唤起的,边关溃兵的血性。”
“但,其实这两点,都不足够。”
王海伸出手,举起一根手指。
“鞑靼内部的争斗,才是根本。”
“土默特部默许甚至是暗中帮助我们散播蛊虫、冲杀其他部落,亦卜刺也在暗中给土默特部放血,异族天人们分属不同部族,也因此互相掣肘,这才是我们做事的根本,不然就以我们的人手,不可能拖得住大军。”
“但现在,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主动分兵,互相之间不再掣肘,先入关者接受河上丈人的册封,登基称帝……这代表他们会开始拼命了,无论我们去阻拦哪一路,都会遭到他们倾尽一切的攻击。”
“以我们的人手,很难活得下来。”
志省闻言,面露难色,又问道。
“蛊虫呢?”
王海摇了摇头。
“四妹妹已经确认,她散播到鞑靼人中的蛊虫,已经尽数死亡,对方已经掌握了祛除蛊虫的方法,这手段已经无用了。要继续拖延,就只能杀过去……可我们的人手实在太少了。”
志省抿起了嘴。
照理说,就凭他们几个加上一群溃兵、一帮乞丐,能将鞑靼半数大军拖延近半月,已经是缴天之幸了,不能奢求更多……可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抬头,带着希冀看向安梓杨。
半晌之后,安梓杨抬头,长叹。
“没办法了。”
“要么走,要么今夜赌一把、冲一次。”
“但对方多半已经准备好了陷阱,就等着我们钻进去,要是去的话,估计就是个身陷重围、力竭身死的下场……诸位想选哪个?”
志省猛地咬牙。
“我要去冲一次!掌门师兄的尸体还在他们手上!”
安梓杨点点头,看向郜暗羽。
“你呢?”
郜暗羽抖了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
“啊?我?我都行……李叔让我听你俩的,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说罢,就又闭上眼,神游天外。
安梓杨点点头,看向邓柏轩和柳白云。
二人齐齐躬身。
“属下自然是听二位镇抚使吩咐……只是……”
安梓杨摆摆手,叹息道。
“我知道你们两人不想走。”
“唐公把自己的命压在了你们身上,你俩不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就不会心安。”
邓柏轩与柳白云垂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安梓杨的说法。
安梓杨捻着手指,犹豫不决。
从理智而言,他此刻应该力排众议,强压着所有人离开。
京城陷落,南京危急,河上丈人随时都可能到,眼下能够动用的力量就那么多,实在不能再折损了。鞑靼人有九成可能在等着自己送上门,也就是说如果强冲,己方有九成的可能全军覆没。
该走。
但……他也必须考虑人心。
志清的尸体还在鞑靼人手中,所以志省不会走,这半月来冲着武当的名头驰援过来的江湖义士便也不会走。丐帮和溃兵都是靠着一股血勇在强撑,这一走,用唐兰舟和劳奇峰的命换来的这股血勇也会顷刻消散。
这一走,鞑靼进入中原,河上丈人补全了兵力,想来立刻便会册封一位鞑靼皇帝,然后挥师南下,像轰碎居庸关那样,轰碎大朔的所有城池……到时候,人心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而中原百姓,也将面临灭顶之灾——就像前朝那样。
“啧!”
安梓杨嘬了嘬牙花子。
怎么这么难……这种决定,自己能做的了吗!
自己能选对吗!
捻动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却忽然被抓住。
安梓杨抬头,见王海抓住了他的手臂,沉声说道。
“安兄,就这样吧。”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用再想去做更多了。”
安梓杨缓缓摇了摇头。
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现如今李淼不在,他就是那个高个儿,就必须得顶起来才行……哪里有什么够不够的说法!
安梓杨闭上了眼。
心绪纷乱之下,他忽的冒出个想法来。
“如果指挥使在的话……他会怎么选?”
“呵……若是指挥使在的话,只会堂堂正正地将这些边鄙贱类碾死。”
“说起来,指挥使一定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也一定在想办法赶回来,也不知道河上丈人准备了什么厉害手段,能将他拖住这么久……但我们能为他争取半月的时间,已经是——”
忽的,安梓杨睁开眼。
“不对!”
“不对,不对!”
“半月,凭什么我们能争取到半月时间!”
“河上丈人为什么不亲自来杀我们!”
众人闻言,都是一时错愕。
却听得安梓杨急声说道。
“他入京已经半月,理应知道南京和这里的情况,他为何不亲自来杀我们?”
“京城之中没有能拖住他的人!”
“只要他亲自出手,南京、这里,立刻就会解决!”
“那他为什么不来!”
“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出过京!”
“鞑靼人口本就不多,我们消耗的是他定鼎天下的根本!南京那边更不知死了多少他培养出的异族天人,这也是他的根本!他绝不该无动于衷的!”
志省犹疑着说道。
“安镇抚使什么意思?”
安梓杨愤然挥拳。
“还不明白吗!”
“河上丈人调开指挥使,才趁机攻入中原!那么他就理应在指挥使返回之前迅速奠定胜局!可他没有这么做,入京之后便任由我们在外面消耗他的底蕴,这难道是他自愿的吗?”
“亲自出手轰碎城墙,从山海关一路带着轻骑入京,这些举动无一不表明他的急切,可如果他是真的急切,又有什么理由不亲自来杀了我们!”
“已经亲自出手破城了,难道还差亲手杀人吗!”
志省虽然明白了安梓杨说的蹊跷之处,却已经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直到王海豁然起身。
“安兄!”
安梓杨抬头与他对视。
“王兄,你也猜到了!”
王海四下走动,口中念念有词,脸上忽明忽暗,片刻之后忽然一停,转头说道。
“正该如此!”
“是我之前只庆幸河上丈人不来,却下意识忽略了这点!”
“安兄,我也觉得你猜得对!”
除去两人之外,其余人都是不明就里,看两人双目通红的兴奋样子,活像发了失心疯,一时不敢去问。
还是郜暗羽心直口快的问道。
“你俩能不能说点儿人话?都给我听晕了。”
安梓杨猛地回头看他。
“河上丈人设法调开指挥使,为什么不调开别人?”
郜暗羽撇了撇嘴。
“自然是只有李叔能拦住他。”
安梓杨猛地一拍手。
“说的没错!”
志省依旧恍惚,邓柏轩也是皱眉思索,柳白云却是看着两位锦衣卫脸上的兴奋表情,忽的瞪大了双眼。
“二位的意思是——”
安梓杨转头,兴奋道。
“柳掌门也猜到了!”
“没错,河上丈人想杀我们,但他走不了!”
“天下无人能拦住河上丈人——只有一人除外!”
“我们在等的人早就回来了!”
“不是我们在为他争取时间,而是他一直在为我们争取时间!”
“我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人为我们拦下了最大的危险!”
“他在等着我们!”
邓柏轩和志省悚然而惊,豁然起身,四目圆瞪。
郜暗羽挠着脑袋,挨个乱看。
“不是,我脑子不好使,你们能不能——”
“指挥使早就回来了,在河上丈人入京之后便回来了!”
安梓杨挥拳。
“由东瀛向西到高句丽,而后一路疾驰回京!”
“这是最快的路线!”
“河上丈人入京之后、启程来杀我们之前,指挥使便到了!是他一直在京城,孤身拦住了河上丈人!”
“不是我们在等他,而是他一直在等我们!”
振聋发聩的猜测刚刚落地,山洞外忽的响起脚步声。
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忽见得一人走了进来。
“我还想着告诉你们这个消息的时候,会见到什么表情呢,却不想只是来晚了片刻,就错过了机会。”
安梓杨看向来人,猛地瞪大了双眼。
“游兄!你怎么会在这!”
众人齐齐定睛看去——来人不是游子昂还能是谁!
却见游子昂笑着,伸手往身后一引。
“我来……自然是我已经完成了差事。”
“而且我还为诸位带来了帮手。”
“足以翻盘的,帮手。”
说着,一道人影便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在场众人顺着游子昂的视线看去,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是纷纷悚然而惊,最为惊愕的是柳白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叫她极为恐惧的往事,竟是忽的发起抖来,颤巍巍地指向那人。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