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营帐内的气氛瞬间一滞。
纵使赵匡此时的身体不太好,但在听到顾瑾此话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满脸皆是骇然之色。
晋王造反?
晋王?
自己的弟弟?
他几乎不由自主的便摇了摇头。
赵匡不可能相信这话。
顾瑾并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接将御史台的御史带了过来,让其将赵光义所做的一切再次说了一遍。
——赵光义如今确实不在前线。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随军而来了的。
只不过,当宋军与辽军陷入了长时间的对峙之后,在赵匡不能返回中枢的情况之下,自然而然就将自己的亲弟弟给派了回去。
这本就是为了维持住中枢稳定的举动。
本应没有任何的意外。
但谁又能想到,赵匡的身体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出现问题?
无论是顾瑾也好,亦或是赵匡自己也罢。
他们都未曾想过去对赵光义隐瞒这件事。
而这似乎也终是带来了一影响。
面对那独一无二的位置,这所谓的“兄弟情”在这种时候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其实赵光义现在还并未直接去做什么造反的事。
只不过——
他留下了很多的人。
而这些人,就是在不断地劝说着他等到赵匡身死之后可行大事。
他将这些人给留了下来,其实很多东西便已经不言而喻了。
“晋王府记室参军程羽、开封府判官刘嶅、殿前司都虞侯崔翰等十余人,连日密会于晋王府邸。”
“程羽曾言——主上沉疴难起,此乃天赐良机,刘嶅更献先控禁军,后闭城门之策”
“最骇人听闻者,殿前司都指挥使李汉琼竟私调三千精兵驻守开封城南,对外宣称操练,实则.”
“实则程羽等人数次建言晋王若闻噩耗,当抢先正位。”
御史的声音响彻主帐。
说话间,顾瑾更是直接将御史台对此的详细记录都拿了出来,递给了赵匡。
赵匡颤抖着将那些东西接了过来,细细看去。
整个人的身体在这一刻也是隐隐颤抖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烛火摇曳的关系,顾瑾更是觉着赵匡的脸色忽地就惨白了些许,当即开口说道:“陛下!”
“您”
话未出口,赵匡已抬手止住了他,目光虽仍锐利,声音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意:“朕无碍。”
他挥退御史,独自握着那些密信,久久不语。
帐中只余烛火噼啪作响,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匡终于放下书信,缓缓抬眼看向顾瑾:“怀瑜,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他素来刚毅的眼神此刻复杂难辨,深深叹道:“朕这一生,从不信天命之说,可如今这般结局”
一股深重的落寞笼罩着赵匡,他颓然落座,声音低沉:“长子德秀早夭,德林亦早夭如今连朕的弟弟也”
“陛下!”顾瑾神色一凛,朗声道:“天下未定,四海未安,陛下岂可因此困于天命之说?”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臣尝闻,周文王丧伯邑考而不堕其志,汉武丧太子而不敢废社稷。”
“今陛下即将一统中原,结束百年乱世,此乃万民之望,岂因私痛而忘公义?”
见赵匡默然不语,顾瑾又缓声道:“天命渺茫,人事昭昭。”
“陛下自起兵之后,平定荆湖,收服后蜀,哪一桩不是凭借明断与勇毅?”
“若果真有什么天命,那也是陛下励精图治、顺应民心所致。”
他躬身长揖:“臣恳请陛下以天下为重,以苍生为念。”
“倘陛下困于哀痛,岂不正中宵小下怀?”
“愿陛下振作天威,继完成统一大业,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赵匡并没有去理会顾瑾的劝说。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就忽然沉默了下来。
直至过了良久之后。
他这才再次看向了顾瑾,缓缓开口:“怀瑜,朕不久矣。”
“德昭尚且年少。”
“且不如”
“陛下万万不可!”
顾瑾未等他说完,已然撩袍跪地,声音坚决如铁:“陛下何出此不祥之言?”
“更岂可复行兄终弟及之古旧故事?”
“此议绝非大宋之福,实乃祸乱之源啊!”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言辞恳切而犀利:“陛下岂不闻唐末以来,皇位传承一旦失序,便是骨肉相残、国祚倾覆之始?”
“兄弟相承,名分难定,则祸患必生于肘腋之间!”
“远有春秋时宋宣公传弟不传子,致其后数十年宋国内乱不止,五世不休,公室喋血,国势日颓。”
“近在本朝,若陛下行此策,恐他日德昭太子与晋王一系,将何以自处?”
“非但不能保全宗室,反种下萧墙之祸根!”
赵德昭是赵匡目前的长子,也是大宋的太子。
其如今也才十六岁的年纪。
虽然在这个时代,十六岁已经不算小了,但奈何赵德昭性格有些老实,缺乏魄力。
其实这或许也是赵匡会有这般想法的主要原因。
在这大争之世。
赵匡很难想象到赵德昭会有什么样的作为。
他与原本历史之中的自己截然不同,当初造反登基时所说的一切也不只是单纯的为了那个皇位。
赵匡是真的想要扫平天下。
如今自己要死了,若是赵光义能够承继自己的事业,倒也没什么不可。
眼看着赵匡仍是凝神不语,顾瑾再次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臣知陛下心意,但晋王绝非明主。”
“晋王虽于国有功,有些许才干,然较之陛下之雄才大略仍是相差甚远。”
“且其性矜功自傲,城府深沉。”
“于此间大争之世行此之事,定是祸乱之源。”
“且陛下乃开国之主,当为万世立纲常、定法统!”
“父死子继,天经地义,此乃杜绝觊觎、稳固国本之磐石。”
“若陛下当真行兄终弟及之事。”
“倘若他日,就算我大宋当真扫平天下,后世之争又岂能断绝?”
赵匡的眉头越皱越深。
顾瑾紧紧的盯着他,深深的拱手行礼:“况且,陛下难不成是不相信臣嘛?”
他的这句话说的极轻。
但却终是让赵匡立刻回过了神来,略显复杂的眼神之中猛地便闪出了一丝精光。
相比于赵光义与自己那没有魄力的子嗣而言。
顾氏又岂能不是最优的选择?
当然——
这个最优的选择,并非是要将大位传于顾氏。
他相信顾氏。
纵使他这样做了,顾氏也绝对不会接受。
这个选择,只是将这份希望交予顾氏。
不仅仅是为了完成统一天下的霸业,更关乎大宋未来的国运。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念头自赵匡心中汹涌而起,再难压抑。
他紧紧凝视着顾瑾,迎上对方的目光,重重颔首:“朕,明白了!”
说罢,他径直取过案上笔墨,就在顾瑾面前挥毫书写起来。
顾瑾惊愕地望着这一幕,不解赵匡意欲何为。
而赵匡并未多言,直至最后一笔落定,方将那道墨迹未干的诏书递向顾瑾:“怀瑜,若朕离去之后,我大宋当真生变——”
“汝可奉此诏,行废立之事,以定社稷!”
“此诏非比寻常,乃传世之诏,永镇国本。”
“自今日起,顾氏当永镇大宋朝纲,朕要你答应——宋祚不亡,顾氏不归巨鹿!”
他目光灼灼,语气斩钉截铁,帝王威仪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顾瑾双手接过诏书,神情骤变,心头剧震。
他万万没料到赵匡竟然会做出这种选择。
虽然在此之前,赵匡便已经许诺过了顾氏当为天下武宗魁首。
但这种事,他又岂会在意呢?
顾氏这千年以来已经经历的太多了。
王朝更迭。
一代人与一代君王之间的种种事,皆是顾氏不曾忘却的东西。
甭说是顾瑾这个当代最为优秀的顾氏子弟了。
纵使是其他人也都明白,一时只是一时,在这王朝更迭期间,顾氏终将辉煌与落幕。
但如今这可完全不同了。
赵匡给了明确的诏令!
这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并且与之前顾氏所收之诏令完全不同。
给与顾氏永远的权利,甚至是废立皇帝之事。
简单来说——
赵匡就是在避免历史再现。
自己的后世儿孙因不喜顾氏,将顾氏重新打压回巨鹿之内。
总言之,这是将举国都交给了顾氏!
和将皇位给与顾氏已然没什么区别了,作为开国之君,面对后世的大宋皇帝,顾氏完全可以以家族的声望加之这个诏令当做立世之本,驳斥回任何皇帝的诏令!
甭说是顾瑾,甚至就连顾易此时此刻都有些懵了。
他万万不曾想到。
赵匡竟然会在这个时代做出这种选择。
“唐宗宋祖.”
他忍不住的喃喃自语。
其实顾易从始至终都未曾小觑过任何时代的英豪。
在他看来,这些人家能够在青史之中留下名字,那无论如何都是那个时代最加耀眼的存在。
但直至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小觑了这些足矣堪称为跨时代的英豪。
天命之说的衰败.
儒家思想的迭代.
种种的因果,似乎在这一刻全然显现了出来。
或许当他选择让顾氏成立学院,并播下新思想的种子之时,历史便再也难以回到最开始的模样了。
这或许就正式顾氏子弟限制不散的根本原因。
在经过了千年的传承之后。
顾氏终是彻底影响到了整个九州,成为了九州内绕不过去的一座高山。
这一切,都在如今得到了完整的印证。
在原本历史之中。
赵匡以“文治”留名,被世人称为“唐宗宋祖”。
其虽未曾能够做到统一天下。
但却以自己极具政治智慧的谋略,对整个九州的发展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再次使九州从黑暗的时光之中重归正轨而扬名。
而如今的他,则同样也是如此。
顺着新思想的萌芽,开始引导着整个九州朝着另一条线索发展。
虽然顾易现在也无法得知这所带来的影响到底会有多大。
但亦是让他难以平静下来。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更大的压力。
一切的发展就真的如同他所猜测的一般。
当新思想于这个礼仪崩坏的时代开花,九州重现百家争鸣之时,顾氏便终将迎来截至目前最大的考验了。
如今在加上了这一茬。
他很难想象,接下来顾氏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压制。
以他手中的这些成就点,真的能够扛下去嘛?
顾易心念一动,默默点开了游戏的“背包”,看着上面近两百万的成就点,整个人的心情也是愈发的沉重。
到了如今,已经不是他操控不操控的问题了。
历史已经发生了太大的改变。
即使有着始终不断的修正力,九州也定将难以回到当初那般。
如今顾氏已经彻底被推到了第一线。
所需要的是真正的大才。
无论是他也好,亦或是后世的顾氏子弟也罢,都需要众志成城,来共同应对这一切。
想着,顾易的表情也是不由的愈发复杂。
主帐之中。
此刻仍是一阵死寂。
顾瑾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手中的圣旨表情极为复杂。
直至过去了良久之后他这才反应了过来,旋即连忙朝着赵匡大拜了下去,双手持着圣旨,认真说道:“陛下,此诏干系国本,非人臣所敢受。”
“臣——万不敢领命!”
“怀瑜无需多言。”赵匡丝毫都不犹豫,淡定的摆了摆手:“朕心意已决,断不会更改。”
“朕不日便将此诏明发天下,公示朝野。”
“后世若有流言蜚语,千秋唾骂——”
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不屑,更带着几分盖世雄主独有的傲岸与担当:“朕这个造反起家的皇帝,一力担之!”
言毕,他亲手扶起顾瑾,不容拒绝地将诏书重新按回对方掌中,随即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沉厚而清晰:
“去。”
“传朕旨意,立刻召晋王前来。”
“朕,要见一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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