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竹从未见过少年如此狂傲的模样,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失神。
“修道至今,未尝一败,倒是小有期待。”
青衣少年的声音透过水镜传来,清晰地回荡在整个观台之上。
小青峰弟子们皆是一怔,这真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周师兄吗?
傅东城闻言道:“那我今日,便来做这破例之人。”
擂台之上,不知何时悄然多了一位富态修士。
端木熹微最先察觉,当即含笑招呼:
“康师兄,你怎么来了?”
“奉掌门师兄之令,特来一观。”
端木熹微眼神微动。
来人正是草木堂堂主康不求。草木堂位列三堂之首,康不求又素来是宗主心腹,在宗内地位尊崇,犹在端木熹微之上。
台上弟子们皆是一惊,纷纷躬身行礼:“康堂主。”
康不求微微颔首,目光已落向棋局之中。
棋局甫始,落子声声。
不过中盘,傅东城执棋的手已渐显迟疑。而当周景又一子落下,原本诡谲莫测的棋局忽然云开雾散,豁然开朗。
傅东城指尖的白子久久未落,周景却也不急,从容等待。
观台之上的弟子虽不解棋中深意,但从傅东城凝重的神色中已然窥见端倪。
就连紫潇与空明等人,也未曾料到傅东城会如此迅速地陷入困局。
傅东城勉强又落下数子,眉头紧锁,不由神情肃然。
在他眼中,整个棋盘仿佛无限扩张,而对座那人的身影竟渐渐化作巍峨山岳,压得他不敢抬头直视。
端木熹微察觉有异,袖中一道法力轻拂而过,傅东城猛然惊醒,怔怔望着棋盘——败局已定,再无转圜。
“我输了。”
观台之上一片寂静,众弟子面面相觑,就连紫潇等人也面露讶色。
不过中盘,竟已分出胜负?
“再来。”
傅东城闭目凝神,将方才棋局在心中推演一遍,再度执子。
新一轮对弈开始。傅东城步步为营,落子缓重谨慎;而你却信手拈落,速度惊人。
未至中盘,棋势再度明朗。
又过了半刻,傅东城指间的棋子依旧悬而未落。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此局以和棋论,如何?”
众人一怔,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草木堂堂主康不求。
他笑呵呵道,“棋至此处,已成两难之局,不如以和。”
围棋之中素来少有和棋,唯有胜负之分,更何况此局方才行至中盘。
擂台上的水镜忽然被遮掩,观台弟子们只见高台被一道法阵笼罩,再看不清楚其中情形,不由得纷纷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这观棋,怎么被法阵遮住了”
高台之上,法阵之内,紫潇等人彼此对视,心中明白,傅东城已然濒临败局。
他们都不是愚钝之人,知晓傅东城身份特殊,皆沉默不语。
端木熹微正欲开口,却被康不求眼神止住。
康不求目光转向那青衣少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周景,你以为如何?此番胜负于你并不重要,你已是宗主亲点之人。”
一位大道金丹修士虽言辞婉转,却绝非商量,字字重若千钧。
康不求语气稍缓,循循劝道:“少年人,你前途远大,修行之路漫长。棋盘终究太小,外面的天地,才真正宽广。”
紫潇不禁为周景担心,该如何回应?若言辞不当,或是贸然拒绝,只怕顷刻间便会惹上麻烦。
这位草木堂主位高权重,在方寸山中的地位甚至凌驾于各脉峰主之上。
司马万里却颇感兴趣地望向你,想看看你会如何抉择——是顺势而下,还是自有几分少年意气?
能在书画、棋局、音律之中连夺魁首,自是天赋卓绝之辈。可少年人,谁又没有几分不肯低头的倔强?
你却恍若未闻,只将一枚黑子缓缓落于棋盘之上。
康不求见你竟不回应,眉头微蹙。
端木熹微笑道:“今日傅东城与周景皆胜四局,理当并列第一。”
你落下一子后看着府东城,自从康不求来了之后,缄默不语。
少年轻轻一笑,“这是第一百二十八手。”
傅东城身形倏然一僵,眼底浮起惊澜,方才上一局,竟也是第一百二十八手!
此话一出,紫潇等人闻言色变,心中默算往日棋局,赫然惊觉:每一局……皆是在第一百二十八手败北!
这局傅东城并没有败,因为有这位草木堂主插手,却也停在了第一百二十手八手了。
难道这一切,周景都算到了吗?
说完,你已经起身,不卑不亢道,“康堂主之话,周景受教。”
随即转身望向棋枰,淡淡道:“此局,本是平局。”
康不求眉头舒展,眼神玩味看着你,“你比小青峰之人,懂事通透多了。”
他也不再多留,随即离去,水镜之上的画面散去。
笼罩高台的阵法光华亦徐徐消退,如潮水退岸,露出其中景象,四周观众的视线再无阻隔。
端木熹微公布了结果,“此番棋艺,周景、傅东城并列第一。”
一个不算意外的结果,如今只等明日宣布五场比试的最终结果了。
傅东城脸色阴沉,不见半分喜色,唯独你脸色平静,似乎刚刚之事并没有发生。
场下响起欢呼之声,尤其是小青峰的弟子。
比试落幕之后,一众弟子散去。
你也随着离去,端木熹微欲言又止,却想起你的出身乃是小青峰,也就没有多言,化为一声叹息。
方寸山,无论你周景出身哪一脉都无妨,可你偏偏出自小青峰——这无疑是掌门师兄心病。
当年江映霜叛出宗门,小青峰便已经名存实亡。
下午。
小青峰,后山竹林。
茅屋前,聂青竹静立其间,望着眼前的一对男女:祁灵与周景。
今日比试已毕,祁灵再胜齐云峰一名弟子,稳居前九之列。
周景亦五次比试全胜,场场第一。
聂青竹眉间浮起一抹欣慰之色。此番摘星会,小青峰所获战绩,远超出先前预料。
“灵儿,你乃小青峰这此开山以来,天资最高之人,往后数十年,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
“修行艰难,莫辜负了天赋,此次摘星会后,小青峰资源将倾注于你,举全峰之力,助你一甲子内……叩问大道金丹。”
紫衣少女听后郑重道:“师尊与小青峰再造之恩,祁灵没齿难忘。若非昔日收留,弟子早已是孤魂野鬼。”
“修行之事,祁灵身负血海深仇,日夜不敢忘……不敢有一日懈怠。”
聂青竹看着少女倔强的眼神,就如同峰主一般,语气也软了下来。
“我虽是你师尊,却已经没有多少能教你了,待得峰主出关,待峰主出关,我将恳请她亲自教导你。”
祁灵郑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聂青竹微微颔首,“去吧,灵儿,安心准备明日比试。”
她这位徒弟,性子太冷,天赋又太高,即便身为师父,她亦难以窥其心之全貌,恰似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祁灵年纪小,又背负着家族灭绝的血海深仇,这般人生,注定难有欢乐之事。
随着祁灵离开,只剩下周景一人。
聂青竹将目光缓缓落在周景身上,今日擂台之上的变幻,她自是看得真切,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愧疚。
这一切,皆因小青峰的式微而起。聂青竹轻叹一声,对周景道:“周景啊,今日你着实受了委屈。”
“你本有夺魁之实力,奈何小青峰如今衰败,竟让你遭人欺负、受尽轻视。”
“今日年师兄本欲为你出头,却被我拦了下来。”
“我知道如此做法,反倒将你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不过,你向来沉稳持重,我自是放心你不会出什么乱子。”
聂青竹凝眸于你,神色沉静:“若你心中真有郁结,便将这一切归咎于我这位长老吧。”
“周景深受小青峰庇护之恩,从未敢心存半分怨怼。”
事实上,今日局面,你早已从宗门对小青峰微妙的态度中窥见端倪。
你缓缓开口,“何况周景纵使愚钝,又岂会不识分寸,对长老心生责难?”
“如今小青峰的全部重担,皆系于聂长老一肩之上——左侧是峰中弟子殷殷期望,右侧是山中各脉的虎视眈眈。”
“聂长老,只有辛苦二字。”
字字句句,恰似银针探入心扉,触动的并非痛楚,而是一股滚烫的热流。
聂青竹这四五年来,肩上重负从未有一日松懈。
峰主修炼那凶险万分的《七杀剑典》,本就如同将整座小青峰悬于蛛丝之上,步步皆险。
小青峰自开山以来便根基薄弱,屡遭各脉打压与轻视。她既要维系峰内弟子的道心不坠,又须时刻防备不可挽回的变故发生,日夜忧劳,几乎从未有过一刻松懈。
可又有几人知道,她聂青竹,也不过只是一位天门境的修士。
聂青竹望向周景认真的眉眼,心头忽地涌起一股想要倚靠在他怀中的冲动。
这几日他比试时的卓绝风姿,更是一次次在她脑海中浮现,扰得她夜难安寝,连修行也难得静心。
“长老……长老?怎么了?”
你见聂青竹双颊泛红,眸光恍惚,似有些神不守舍。
“长老,还好吗?”
她蓦地回神,匆忙应道:“无妨……无妨。”
聂青竹耳根微烫,低声道:“此事……本长老定会对你有所补偿。”
你闻言不由一怔——她不说“小青峰”,却说的是“长老”?
“周景,你且过来。”
你微微一怔,看向眼前的竹榻:“长老,这是……?”
聂青竹却已转身步入茅屋,并未回应。
你略作迟疑,终是依言躺下,心中暗忖不知聂长老此番究竟是何用意。
片刻之后
茅屋门帘轻动,聂青竹缓步走出,身着一袭素白纱衣,轻薄如雾,隐约包裹住其中窈窕曲线。
你目光一凝,在那片朦胧之下峰峦隐现,蓦然惊觉失礼,急忙垂首避开视线。
正心绪浮动之际,忽觉一双温软纤手轻轻按上肩头。
“长老,您这是……?”
“周景,”她声音低柔,“上次是你为我揉肩……此次便由我来,姑且算是……补偿。”
“这……”
你僵坐原地,一动未动,直至夕阳渐沉,暮色四合。
“长老……可以了。我的肩其实并不酸。”
“周景,”她声音轻柔,“你不喜欢么?若是不喜白衣……我亦可换……别的。”
你抬眸瞥见白纱之下隐约透出一抹丹红纹样,并非往日那件绣着荷花的贴身小衣。
“长老,你误会了,我并非此意……”
话音未落,聂青竹身上的纱衣悄然滑落,雪白乍泄,尽数映入眼帘。
丰盈起伏,摇曳之间如山峦颤动,令人不敢直视。
你再无迟疑,身形倏地后退,转眼没入竹林深处,“长老,弟子先行告退!”
聂青竹望着你离去的身影,眼中情绪微妙难言,喃喃道,“聂青竹,你真的对一位弟子动心了。”
她唇边又悄然浮起笑意,只因方才的周景,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有举的!
聂青竹低头看向自身装扮,那所谓“衣裳”不过只有巴掌大小。
她身量比一般女修高上许多,芊芊细腰下又猛然放大成了一个梨形,更兼一双修长夺目的腿。
想起周景先前那慌乱又克制的模样,她不由琼鼻得意轻哼一声。
“男人……到底都是一个样子。”
翌日。
齐云峰上,摘星会终试开启。
今日,这场盛会即将落下帷幕,最终结果也将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