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上弦,斩!”
随着一声如夜风般清冷的咒语声响起,明月随声应法。只见一片朦朦月光在咒语声下凝为实质,化作一轮与天上月一般无二的弦月银刃,朝着绿袍斩去。
太阴法咒的第六个咒字,斩。
而绿袍见之大骇,这月光竟比日光还要来的悄无声息、还要来的迅捷急促,瞬息之间就斩落下来,叫人根本无法避让。而自己手中的长戈才把阳剑荡开,连拉回来的时间都没有——这道士以阳剑起手只是为了给这一道杀招做遮掩!
“解!”
千钧一发间,只听得绿袍大吼一声,随即,便见他身上猝然爆发出一阵浓郁的红光,整个人像是被火焰包裹。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在这鲜红的火光之下,他的五官七窍中居然涌出大量的鲜血来,像是被人戳出了七个血窟窿!血水瞬间将他的头颅染红,继而蔓延至全身,很快,他就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
这还不止,一开始,血液只是将他全身覆盖,但马上,他的身躯就好像被他自己的血液给吞噬了,失去了形体,整个人化成了一团血水,全身上下都涌动着血光,完全瞧不出人样了,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而这一番变化,是在瞬息之内完成的。
众人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下一瞬,便见一道银光闪过,绿袍,或者说那团血水当即便被一分为二。
“哈!没想到堂堂道家大先生,也善于偷袭之道!”
绿袍的声音响起,是从那两团血水里发出来的。
紧接着,便见那两团血水涌动,然后合二为一,重新变作一团,随即再一片红光闪烁,那团血水便又重新变成了绿袍。
毫发无损。
绿袍看向程心瞻,面带嘲讽之色。
程心瞻听闻只是笑了笑,他虽然有些意外绿袍有这样神奇的保命法门,但毫无疑问,施展这样的保命法门肯定不会太过轻松,也不可能全无代价。比如,现在,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绿袍的脸色要比方才苍白一些。
这样的法术,魔头能施展多少次?
于是,程心瞻再念咒,
“太阴化生,水位之精。
虚危上应,灶蛇合形。
周行六合,威摄万灵。
劫终劫始,剪伐魔精。
敢有小鬼,欲来现形。
吾目一视,五岳摧倾。
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咒语声落,天上的月相又有变化,落在绿袍的眼中,便见东方天际的那半轮弦月活像一只眼睛,天的眼睛!正在居高临下凝视着自己,眼神是那般的漠然!
而与此同时,在旁观者眼中,却是大先生双手合捏一个印诀。大先生十指伸直,在胸前相交,两手中指至小指相互交叉,两手食指与拇指指腹相对相抵,形成一个眼廓的形状。在眼廓的中间,有白色灵光凭空诞生,继而化作一道白皎皎的月华神光飞出手印。
看着只是寻常出招,却不知绿袍老魔脸色为何如此之差?
在绿袍眼中,却是眼睁睁见着天上的弦月神眸骤然绽放出无数明华,化作千百神光朝着自己笼罩过来,封锁了自己的所有退路,好似自己无论往哪里躲逃,也逃不开这漫天光柱。
只是这魔头也着实了得,面对这样的攻势,仍有方法应对。话说这具修罗身确实是善兵善武不善法,但真逼急了,也是有几样非同凡响的手段。方才的肉身化血刀兵不伤算一个,眼下绿袍施展的法门才更是神奇。
只见他手掐法诀,喝念咒语,然后结印往自己胸口上一捶。
“噗——”
绿袍喷出一道血雾。
血雾由无数细小的血珠构成,这些细小的血珠在月华的照耀下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这些光华合在一起,又共同构成一座血色虹桥。紧接着,在血虹的照耀下,这些血珠迅速膨大,化作一个个等人高的血泡,密密麻麻的,拥塞虚空。这些血泡被虹桥托着,快速往程心瞻所在位置飞去。
而绿袍本人则是忽地一个纵身,当即消失在了原地,遁入了一个空空如也的血泡中,速度之快,仿佛瞬移,连程心瞻的「太阴明眸伐魔神光」也打了一个空。
很快,第二道神光再度发出,打向那个血泡。
然而,神光未至,血泡中的绿袍再一个闪烁,又失去了踪迹,却是在相隔不远的另一个血泡里出现。
于是,神光一道接着一道,血泡破了一个又一个,但绿袍一直未曾被打中,反而是借着飞移的虹桥与漫空的血泡在迅速接近程心瞻。
“金丝曜缕!”
对付这些多目标,程心瞻也有的是经验。
只见他再度施展出太乙分光剑法,「桃都」又化作无数金光打来,每一缕金丝就击中一个血泡。
“哈哈哈——”
金芒血光此起彼伏,明灭不定,绿袍的大笑声在此时显得尤为嚣张刺耳。却是见那些血泡与一般水泡无二,一刺就破。然而,就像水泡被刺破后会飞溅出无数细碎的水沫一样,血泡也是,破碎后散为更加细微的血沫。只不过,这些细微血沫在空中飘荡,转眼间,每一粒血沫又重新变化为更多的血泡。
破一生十,破十生百。
无数的血泡聚集成河,一条血色长河,自下而上,自西往东,向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冲去。
站在月光中的程心瞻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一凝,心中也是暗赞,真是好法术。
眼见血泡越来越多,绿袍越来越近,程心瞻脚下踏斗,步转璇玑,一边后退,一边再念咒,曰:
“淹!”
听到这个咒字,绿袍心里便是一颤,连忙抬头去看,方才道士以此咒召来余晖日火,神威了得。这次又要做什么?召唤月水?
绿袍盯着程心瞻身后的东方月轮看,却是未曾注意到,在北方天际,勺斗在大放星光。
星光如水,荡漾开来,洗刷夜穹。
随着程心瞻的印诀指向,星水汇聚成河,自上而下、自北往南的冲向那条血泡之河。
“哗啦啦——”
星河涌动,其声泠泠似水,其速明明如光,后发而先至,飞渡虚空,横冲而来,打在了血泡之河的前头。
血泡遇见了星河,真就如同寻常泡沫飞入水中一样,连一点浪花都没能激起来,就悄无声息的融了进去。血泡碎裂产生的微沫,也没能翻起任何波澜,被星光瞬间净化,什么也没能留下来。
断了血河去路,星河又忽地西折,自上而下,自东向西,逆冲血河。
血泡触之即消,被迅速吞噬。
这正是: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月净如漱空如洗,北斗璇玑荡膻腥。
不过,眼见这样富有诗意的一幕,尚在血河上游血泡中的绿袍却是欣赏不来。他怒眼圆睁,瞳仁骤缩,目光中显露出深深的惊疑来。
这又是什么法术?!
须知,自己这道「血河泡影移形法」乃是尸毗老人所创的神功,而自己吐出来的化作血河泡影的血雾更是血修罗之心的心血所化,怎么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那星光淹没掉?
便在这时,绿袍忽然身躯一震,他猛地想起来,在修罗宝库中拿到的任何一本法门上,都明文写有这样一行字:
「修罗之法,不畏明火,唯惧净水也!」
难道,那从天而降的星光之河,就是净水?
可他怎么会净水之法,又怎么知道净水天克修罗?
绿袍想不明白!
但在此时,绿袍也无暇多想,眼见星河已经将血河净化的七七八八了,就要冲自己冲过来,他连忙张嘴一吸,把剩下的血泡全部吞下,这是修罗心的血,可不敢浪费。随即,他迅速后退闪躲,避免与星河相接触——龙躯本体倒是不怕,但自己当下这具化身是由血修罗之心炼出来的,万不敢与净水直接相触。
但这样一来,他才因为血泡秘法而与程心瞻拉近的距离,在这一刻,又回到最初的位置了。
程心瞻不知道净水克制修罗,他只知道净水克制血煞。
想当年在西康的时候,遇见了血神教的魔头,血神教的血光也是非常玄奇,竟然不惧雷火。自己当时想起来净明派的「北斗敕水」能克制水属污秽,便以此法门试上一试,结果收获奇效。
这件事被他记在心里,事后也对北斗解厄法门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尤其是在游讲三山的那段时间,为了解决坤修难题,想要创造出一道明净赤龙的法门,当时对净水一类的道法就看的很多,最后也是成功创出了「星月明光净身咒」。
一饮一啄,自是天定。正是因为他当初的仁心,所以才对「北斗敕水」运用的极为熟练。此时以他合道的境界来施展,自是不必再像第一次那般,诵念冗长的神咒,告谒各方神君,只凭一个淹字咒即可化用施展。
虽然北方血神教的炼血之道与南方的修罗之道不是一回事,但很明显,后者也是善于运用血煞之法的。他看着绿袍施展出来的血泡之河腥臭无比,煞气冲天,又见三重天上星月璀璨,这才因地制宜施法,想着试一试再说,果然同样见效。
而且瞧着绿袍慌忙躲闪的样子,看来还不是一般的克制,或许是厌胜天克也说不定。
如此一来,那净水之法对南北魔道都有克制之效,今后应当更加深研才是了。
或许,净明派的缘法也要到了。
程心瞻心中这般想。
现在,明确了修罗道的弱点,程心瞻自然不会再客气,再度施展出北斗敕水法门,掐印念咒,言曰,
“天一生水,子夜凝白。
清净之露,福从天来。
外从北斗,内映三台。
甘霖下降,洗秽消灾。
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咒语声落,天上星光大炽,紧接着,便有星雨降落。
“太阴上弦,斩!”
念完星咒,程心瞻紧接月咒。
星咒之能在于洗秽解煞,但速度比较慢。月咒对修罗之身的克制效果虽然不如星咒明显,但其优势在于迅捷。所以程心瞻选择先以月刃留魔,再以星水杀魔。
既然占据上风,明确了优势,就要迎头痛击,叫魔头不得翻身。如果今夜能将绿袍这道化身留下,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绿袍萌生去意。
当然,倒不是说怕了这道士,只是当下这具化身在天上与他斗确实被克制的厉害,再强行为了脸面打下去,殊为不智。往后在地下交手的机会还多,走着瞧便是!
打定了主意,绿袍忽然就停止了攻势,飞身便走。
围观者一片哗然。
“疾!”
他想走,程心瞻可不想让魔头就这么轻易跑掉,于是再念一咒。
却见月刃驰追,星雨如飞,速度更快三分。
绿袍自然也是听到了哗然声,但他此时也顾及不上了。同时,察觉到星月紧追,他也不回头去挡,他心里明白,现在在天上多待一时,自己就要被多压一分,最后可能就要把这具化身交代在这。
于是,便见绿袍再次施展出那种身化血水之法,任凭月刃将其大卸八块,却是丝毫不做停留。等到月刃斩过,他又重新合为人形,飞速逃离,后面的星雨根本追之不及。
而场中局势一直就是程心瞻在上,绿袍在下,魔头想要飞身上天与程心瞻近身搏斗而不得,此时转身逃回下界却是方便的很,眼见着就要飞入第三重天云层了。
“广弘,这次化身之战是我输了,你我各有一次胜负,算是打平。今日到此为止,我们来日再见分晓!”
绿袍回头,冲着程心瞻撂下一句话,便要没入云海。
然而,就是这一眼,却是叫绿袍心里咯噔一下。那道士脸上不见任何遗憾可惜之色,反而还是一脸肃容,仿佛战斗仍未结束一样。
他还有什么手段?
绿袍心有疑惑。
便在这时,就在绿袍的下界路上,忽有一道剑光破开云层。剑光时机抓的极好,正是绿袍由血水重新变回人形,并转头回望的那一瞬间。
剑光正中绿袍,穿胸而过,带起一串血花。
此时,绿袍的头还未转回来,却是正巧看见了从自己后心绽放出来的那一朵鲜红血花以及那一柄不知从何时起就隐藏在云层中伺机发动的飞剑。
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通体浑黑,泛着幽光,与黑夜完全融为一体,叫人无法分辨。若非是有血花显映着剑轨,就是近在咫尺也是叫人难以察觉。
这是他的另一把飞剑!
魔头立即反应过来,道士的阳剑在黑夜中是剑轨分明,可与此同时,他的阴剑更是防不胜防了!他方才所念的疾字咒也不是在催促星月,而是在发动阴剑!
绿袍大恨,被人这样暗算,遭受重创,这要是放在平常,就算是不能立即报仇雪恨,但怎么也要把那柄近在咫尺的飞剑擒摄毁掉才是。可绿袍也看得分明,那个一直远远躲着自己的道士在此刻却是乘月而下,踏光飞虚而来,速度快到了极致,俨然是一幅非要留下自己的样子。
与此同时,胸腔处传来剧痛,那是血修罗之心被剑光伤到,正在惊惧悸颤,大量的修罗心血溢出。现在,必须要即刻闭关,吸血疗养,万不能再有任何轻举妄动了。
“广弘——”
绿袍把拳头紧握,气的大吼一声,然而气急攻心,导致他又喷出一口心血来。叫他本就被寒月照的苍白的脸色再白三分。紧接着,面目狰狞的他不再停留,硬生生转过头去,破开云层,遁入罡风中,不见了踪迹。
程心瞻转瞬便到,却是扑了个空,收起了飞剑,望着云下罡风,遗憾的摇了摇头。
此时,天上星月放光,夜空如洗,把第三重天的云海照得一片洁白,仿佛千里冰封。咒意未散,星雨还在飞落,在银月的照耀下发出白色的光,好似万里雪飘。
风火相激而形成的重重云山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样子,千姿百态的矗立在雪原之上,仿佛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一派北国风光。
此时此刻,绿袍落荒而逃,绝色风光中唯他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