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掌门未有急于去宪州阳明山落脚,只让叶正文与袁晋二人引着一众弟子先行出发。
自己先又去寻栾供奉为蒋青请过几副丹药过后,这才带着师弟、陪着老妻到了宣威城下榻。
颍州费家辖内附庸尽都遣散,不过自费天勤以降数位宗老、应山军大小军校、歙山堂嫡脉子孙,亦也悉数暂时宣威城中,好做休整。
如此一来,倒令得宣威城周遭灵气又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哪怕明晓得这些上修呆不长久,不过却仍是令得宣威城一众主事之人着恼十分。
如今是由段安乐长子段云舟领了宣威城镇守的差遣,他修为不高,但宣威城到底算得在武宁侯府在云角州内第一大邑,是以还是需得信重之人值守,康大宝方才安心。
而今战势愈发焦灼,陈江康氏家主康襄宜也算是彻底失了复归司州的念头,便甘被康大掌门与云谷章家之主章黄石一道与段云舟这晚辈做了副手。
城头防务也做加强,立功的乡兵、义从们得了好处,手头饭碗尽都变得瓷实许多。
这些修士出身虽鄙,但多少有些良心。念着这千来张嘴康大宝说养便养这点恩情,嘴上好话却也舍得言讲,确也令得康大掌门这仁义之名又涨了一截。
城防厢军之首,则选用了近来颇为出彩的阳家主阳珣。
这老修近来临阵时候用命十分,且也在咂摸结成假丹一事,若是功德圆满,倒是又能给这宣威城添一助力。
不过赤璋卫中得了康大掌门青眼的非止阳珣一人,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尤小宝,亦也得了前程。
能以练气之身坐得城防厢军副将位置、拜到康襄宜门下做关门弟子。这际遇勿论被谁人听得,或都要被是真是假的赞上几句诸如鸿运当头、前程似锦的好听话来。
这些小人物的悲喜康大宝并不在意,他此时正挨着老妻坐在窗边榻上。
窗外的宣威城静谧十分,偶有巡夜修士的灵灯掠过,在窗纸上投下细碎光影。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描金小盒,里面盛着淡青色的眉黛,是前些时候从鬼剑门无剑上修手头得来的。
只巴掌大的这么一小盒,便足要百株二阶青螺草所制,只这些灵植价钱,便要得两三个寻常真修挣上足足十年。
遑论还有那些制香、制妆的大家工费。
花了这么大价钱炼得出来,却只是用作画眉助兴的小物件,于修行半点儿俾益皆无,只当做亲近哪个妇人的利器.
这倒是令得寒酸惯了的康大掌门稍有感触,也不晓得自己攒下来多少本钱才能舍得这般穷奢极欲。
不过便是不舍得花灵石来制,拾一盒未开封过的来讨好老妻,这事情他却舍得。
在他印象里,费疏荷近来性子清淡了些,素爱这清雅颜色,他便一直记着。哪怕是鏖战了几场、尽混在这刀光剑影里头,却也未有忘过。
费疏荷倚着软枕,见他打开盒子,眼底漾开浅笑,抬手将鬓边碎发拢到耳后,懒懒地看着看着他凑近。
康大宝取过一支细竹笔,指尖蘸了点眉黛。
此时这胖大汉子的动作愣是轻得怕碰碎了什么似的,先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深浅,才敢俯身靠近。
“妾身这辈子,倒是从未想过能等到郎君为我描眉的一天。”
费疏荷轻声浅笑,气息拂过他手腕,带着灵茶的清润、似还有些少女般的娇憨:“你说说,你这手能挥戟斩得金丹上修、三阶妖校,怕都不止千钧力气,怎生却拿不稳一支竹笔。”
康大宝也笑,笔尖在她眉尖轻轻勾勒:“那自不同,什么劳什子金丹上修、三阶妖校,哪能比得我家娘子金贵半分。”
费疏荷明晓得这是漂亮话,却也高兴。
言笑一番,康大掌门动作倏然慢了下来,目光落在她眼底,似要比灯焰还暖上一分。
“这些日子,却累得娘子跟着一并提心吊胆了。”
“这话是从哪里说来的,夫为妻纲、不过本分。”费疏荷抬手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动,“郎君英雄无双,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便算难得助力一二、却总不好拖你后腿。”
英雄无双这话康大宝自晓得难配得上,只笑着点头,继续借着烛火仔细修着眉形,竹笔划过之处,淡青眉色衬得她眉眼愈发柔和。
甫一画完,他取过一面水镜递过去,镜中映出两人相挨的身影,窗外的风都似是轻了些。
费疏荷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抬眼望他。
算下来二人结为伉俪都有都近百年,康大掌门这模样倒是一如当年挑帘时候、平平无奇。然这情人西施之言却也不假,费疏荷此时再看,却觉自己的心儿都已分了一半,落在了前者身上。
亏得掌门夫人这般含情脉脉,一侧的康大宝却不觉有异,反是不解风情、将话题又引到别处。
“公府那边来了信笺,是言两仪宗现下元气大损,便是摘星楼再强催过来,或也难再起声势。
公爷下场过后,两方真人暂时罢手。而鲜于家与云水宗进展颇为不顺,连失上修、丹主,阵中弟子都做胆寒,若不是还有兽潮以为策应,说不得即就已成了落败结局。
是以暂也无暇他顾,而今云角州所虑,只有寒鸦山结界那处破口。
前番丰文妖尉折了不少本钱,便连其麾下得力干将曾章妖校都差点儿殒在公爷手中。白参弘要再想只空口白牙说服这老鳌拨弄部属出来、好做添油,却是件难成事情。
公爷晓得我们此番用命之功,是以短时间内,我们这处地方,倒也不消担心太多。”
自家夫君所言这些事情费疏荷自都晓得,不过她却也只是安静听得,时不时轻点螓首,一双美目随着前者语气眼波流转、好似捧场。
然康大宝却在这话过后口风一转,语气稍沉:“我今日去拜天勤老祖时听得它讲,是言婶娘今日要回颍州。一为晚晴结丹之事、二为自身修行?”
费疏荷颔首一阵,轻声应道:“是有此事,婶婶还言要将令仪与昭哥儿、晏哥儿一道带去,也省得我们将来再出份川资。颍州路途可不短,能省则省些罢。”
“哈哈,我家娘子本该是画里头的人物,怎么也被为夫染出来一身铜臭气?!”康大掌门听得话后乐了出声,不过再开口时候,却也是赞同讲道:
“婶娘愿意携着三个孩儿一道奔赴颍州,自是好事,娘子该寻个时候好好登门答谢一番才是。”
“诶,待得什么时候与二位妹妹讲过了,便就去了。”
“有劳娘子了,”康大宝轻揉香肩,只是这好似脂玉一般的肌肤他捏不稳当,不多时即就不由自主地滑进了费疏荷胸前敞开的领口。
“哎呀,”
论及这搂兔子的本事,浸于此道的康大掌门自是一把好手。
轻拢慢挑抹复捻之下,指头间那雪里红却是微微涨起,直令得费疏荷面色潮红、惊呼不停。
“郎郎君,”听得正妻香糯语气,康大宝轻呼口气,除了二人案前红烛,室中灵粹灯盏即就湮灭下去。
衣物纷飞之下,康大掌门秉烛照了大块白玉许久,这才指尖一并,隔空掐断烛火,笑声言道:“甫一走了这么多孩儿,家中甚是冷清,夫人可要给我补上一补。”
“咯咯.”
外房值守的婉儿听得肉浪翻飞动静,忙不迭再开一层禁音禁制,才得放心。
只待得日头初升,康大宝伉俪二人,方才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婉儿身前,这鸟儿乖巧倒是不输当年,即就又脆声拜道:“拜见姑爷、拜见小姐!”
康大掌门心情颇好,又赏了一瓶不晓得从哪个金丹袋中得来的高阶御灵丹药,这才别过老妻,寻到蒋青一同去费家老宅拜访。
说是老宅,实则歙山堂除去费南応等要害人物之外,却也未在此住过多久,了不得半个甲子便算长了。
康大宝如今忙到与老妻温存一二都算难得,过来自有正事。
他当年还未起势时候,便就常来此拜见。
即便是歙山堂北迁山北道、重明宗入驻宣威城后,为表恭顺未变,这费家老宅康大掌门还专门派遣弟子入内修缮、维养,是以他对此倒也颇为熟稔。
不过康大掌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微末小修,值守的费家子弟口称姑丈、亲热非常。
想来费家几位宗老当也有过交待,见得康大宝登门,这费家子却有胆子不经通传即就放了前者入内,也是罕见。
康大宝登门后先不去拜几位宗老,而是在发过一封信符之后,便带着蒋青自寻到费家丹舍。
穿过老宅的银杏庭院时,蒋青脚步微顿,指尖不自觉按了按左胸。
虽已结痂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体内灵力运转到丹田处更是滞涩得厉害。栾供奉是三阶丹师、兼又见多识广,这才将蒋青伤势说得云淡风轻。
其实若不是他根底扎实、又有枚外丹护命,说不得才因了三元丹而得进益的修行,都要因此跌落回去。
康大宝走在身侧,见得自家师弟面色发白,即就放缓了脚步:“若撑不住,咱们先歇会儿再去见栾供奉。”
“不妨事。”蒋青摇摇头,声音虽轻却稳,“早一日请栾供奉看诊,也能早一日养好伤势,早一日证得金丹。”
康大掌门晓得他是因祖地失陷之事内疚,虽晓得急功近利并不可取、却也不再说话。
说话间已到丹舍门前,被塞来学艺的费家子弟见二人来,忙掀开门帘,屋内药香扑面而来。
于大卫仙朝之中,丹师勿论在哪里都要高同阶半等,便是在生死战场之上,也能得些优待、不消用命。是以比起康、蒋兄弟二人,栾供奉却是红光满脸。
这老修正坐在蒲团上调试丹炉,见他们进来,抬手示意二人落座。
那处法衣早已解开,原本青紫肿胀的伤处虽已消了大半,却仍能看见皮肉下隐隐残留的淡金色灵光,像层薄纱般裹在肌理间,正是卫顾泽掌力残余。
“前番给你的‘散灵丹’,要你每日服三枚,可还按时?”
栾供奉指尖轻搭在蒋青腕脉上,灵力探入时,能清晰察觉到那缕淡金灵光在经脉中若隐若现,虽不似腐毒般噬体,却像块滞涩的石子,阻碍着灵力正常流转。
蒋青点头,声音比来时稳了些:“不敢怠慢,每日辰时、午时、申时各服一枚,只是服后总觉丹田发沉,运转灵力时仍有滞涩。”
“这便对了。卫顾泽虽然殒命,到底是一后期上修,你能在他手头留得命在,放在京畿地方,或都值得大书特书。
如是家中再舍得给些灵石,请些好事者鼓吹一二,劳什子‘天骄’、‘潜龙’榜单亦可上得。”
栾供奉开过玩笑,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青铜小鼎,鼎中盛着半鼎淡绿色药液:
“这‘灵润汤’你每日睡前温服一碗,服后用‘引气诀’将药液导至丹田,能慢慢化去那缕灵光。”
康大宝坐在一旁,听得仔细:“栾供奉,我家老三这伤势大略多久能得尽好?!”
“若按此法,半载内便能化去大半,剩下的只需每日打坐温养,不碍大事。”栾供奉将青铜小鼎递到蒋青手中,鼎壁传来温润的暖意。
“若要迁徙,灵舟上只放一尊‘暖灵炉’,让他近些时候莫要强行催动灵力,只做简单吐纳,便无大碍。
倒是有一事要留意,要他近来莫图方便,只以辟谷丹修行。多食些高阶灵食,才能补些气血。”
蒋青接过小鼎,指尖触到鼎沿时微微一顿:“多谢栾供奉。只是前日下头弟子是有孝心,送来了些‘龙血糕’来,我也吃了两块。”
“烂大街的物什,名头是足,然却无用,”栾供奉笑了笑,又取过一张玉简,上面刻着几套简易的养生法诀:
“这‘缓灵诀’你每日打坐时练上一个时辰,招式舒缓,不会牵动伤势,还能帮着理顺经脉里的灵力。你如今这身子,最忌急功近利,得学些稼师性子,日积月累方能水到渠成。”
兄弟二人再行谢过,康大掌门正待要走,却被栾供奉又留了一留。
“前辈这是.”
“还请蒋道友暂在外头等候一二,栾某还有些事情,需与康掌门单独言讲一番。”
康、蒋二人对视一眼,后者固然不解、却也不问,又施一礼过后,即就迈出丹舍。
栾供奉此时变得谨慎许多,待得蒋青离去过后,便就又开了一重禁制,做出来高深莫测之色、开腔问道:
“康掌门可晓得,歙山堂主母韩氏这番回归颍州,到底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