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官在一旁听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几乎能预见到下一刻天威震怒、雷霆降下的场景!
只不过,就连皇帝都未发话,所以他不能有任何动作,但这般赤裸裸的、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语,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是在跳崖!
然而,预想中的天灾并未降临。天地依旧,明珠静悬,古铜墙壁泛着沉稳的金光。
皇帝被人评价一句容貌,并不会因此就让天塌下来。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天灾。
皇帝被人说一句评价,不会因此而天塌下来。
高见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目光毫无避讳地落在前方那位至尊身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同样年轻的男子,坐在那巨大床铺的边缘,姿态甚至带着几分随意。
他的容貌确实如高见所言,相当平凡,谈不上俊美,也并无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特征,是那种放在人海里很难被一眼认出的长相。
唯有一身剪裁合体、绣着暗金龙纹的常服,以及那长期居于亿万人之上所蕴养出的、深入骨髓的养尊处优与平静到极致的威严,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身份。
他的眼神很平静,如同两口古井,深不见底,倒映着高见的身影,也倒映着这古铜殿宇的微光。
皇帝也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高见,对于那近乎挑衅的点评,脸上甚至没有浮现一丝波澜。
“是吗?”年轻的皇帝开口了,声音平和:“大多数人都说朕有龙相。”
“你喜欢这个评价吗?”高见几乎是紧接着问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和朋友闲聊。
皇帝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和那些长虫哪里长得像。”
“而且,你说话挺有意思的,”他继续道,目光依旧停留在高见身上,“不过,太狂傲了。”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剖析:“但联想到你的年纪,你的修为,狂傲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朕有容人之量。”
他承认了高见的资本,也彰显了自己的气度。
“只是,”他话锋微转,如同闲话家常,却又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太狂傲了,确实是不太好。还是得敲打一下才行。”
“是吗?”高见眉梢微挑,毫无惧色地反问,“那要怎么敲打我呢?”
皇帝看着他,那古井无波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玩味的笑意:“我还没想到呢。”
这回答出乎意料,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坦诚。
高见闻言,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认真与不羁的气质:“那陛下还请容我狂傲一阵子,到你想到为止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那么坦然地看着皇帝。
短暂的沉默在古铜大殿中弥漫,只有夜明珠流转的微光和礼官压抑的呼吸声。
然后——
“呵……”
“哈哈……”
先是皇帝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随即高见也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从低到高,最终化作了爽朗而畅快的大笑,在这神秘而古老的殿宇中回荡,冲散了先前那凝重的气氛,也让跪伏在地的礼官彻底懵了,完全无法理解这超乎他认知的一幕。
笑声渐歇,皇帝看着高见,眼中那审视的意味淡了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
“高见,”他唤道,声音恢复了平静,“你很有趣。希望接下来,你还能让朕觉得有趣。”
“是吗?你笑你妈呢?”
高见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话音未落,他竟已直接拔刀!锈迹斑斑的刀身之上,那仅存的一寸锋芒爆发出凄厉的寒光,一道凝聚了生死劫韵、带着斩断一切意念的刀光,如同撕裂虚空的黑色闪电,朝着端坐于床沿的皇帝席卷而去!
他对皇帝,动手了!
这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在那短暂的对视与交谈间,高见凭借其强大神意与《心灯照影经》的敏锐洞察,已然察觉到了皇帝身上一个致命的弱点!
这位看似平静从容的至尊,实则身负重伤,一种特别严重、几乎伤及本源的创伤!
这创伤导致他对外部天地的控制力衰弱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甚至可能到了几乎无法主动干涉、只能被动维持的程度。
方才与他对话,或许就已经耗费了其大部分心神,是强撑着的极限表现。
既然如此,何不趁他病,要他命?!至少,也要逼出他的底牌!
毫无疑问,这是无谋之举,是彻头彻尾的疯狂!此地是皇宫禁苑,对方是神朝至尊,此举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是株连九族的大不敬!高见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整个神朝的对立面。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斩出了这一刀!
他有把握能活下来,也能试试皇帝的成色。
然后——
就在那蕴含着毁灭气息的刀光即将触及皇帝的刹那,端坐不动的皇帝,只是平静地抬起了一只手,五指微张。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但皇帝的身前,无数异象凭空生出!
那是无数舍宅、宫殿、楼阁的虚影,层层迭迭,绵延无尽,它们并非固定,而是随心所欲地变化、组合,应念即至,仿佛他意念所动,便能造化万物!
这些宫阙晶莹剔透,宛如琉璃宝玉铸就,周匝四面垂挂着无数宝铃,随着异象的流转发出清脆玄妙的天音,光色晃曜,瑞彩千条,将这片古铜大殿映照得尽极严丽,超越了人间想象的极致!
若得三宫存玄丹,太一流珠安昆仑。
重重楼阁十二环,自高自下皆真人。
玉堂绛宇尽玄宫,璇玑玉衡色兰玕。
瞻望童子坐盘桓,问谁家子在我身。
此人何去入泥丸,千千百百自相连。
一一十十似重山,云仪玉华侠耳门。
赤帝黄老与己魂,三真扶胥共房津。
五斗焕明是七元,日月飞行六合间。
帝乡天中地户端,面部魂神皆相存。
这恢弘浩瀚、蕴含着无上道妙的异象,并非虚幻,而是实质的力量显化!
高见瞳孔猛缩,他清晰地感受到,皇帝体内那原本看似平凡的气息,在这一刻如同解开了封印的洪荒巨兽!
精、气、神三关早已不是简单的开启,而是彻底贯通!体内九窍不再是独立的能量节点,而是与三关完美融合,构成了一个浑然一体、圆融无暇的庞大内循环体系!
这已非寻常的十二境大圆满!
这是突破了十二境的桎梏,将内天地由分散的窍穴熔炼为一炉,化为了一个真实不虚、可以显化于外的完整世界的征兆!
十三境!货真价实的地仙!
神朝的皇帝,是一位毫无疑问的地仙!
原来地仙的根底,实际上就是将三关九窍十二境融为一体,贯通内天地,让自己的内天地从分隔开的诸多窍穴化作一个完整的、可以容纳并显化如此恢弘异象的地方!
眼前这浮现的、如同仙国降临般的重重宫阙异象,就是皇帝那完全炼成的内天地的真实景象投射!
高见那足以斩杀寻常九境、威胁地仙的凌厉刀光,斩入这片浩瀚的宫阙异象之中,竟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圈涟漪,便被那无穷无尽的殿宇楼阁、流转的道韵仙光层层消弭、吞噬,未能伤及皇帝分毫!
皇帝依旧端坐,那只抬起的手轻轻向前一按。
顿时,那万千宫阙异象如同拥有了生命,携带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与法则,朝着高见缓缓压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抗拒、无法闪避的天地大势!
高见持刀而立,面色凝重到了极点。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在与一方真实的世界为敌!
然而,在他眼底深处,除了凝重,却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锐利光芒。
逼出来了!
恢弘璀璨的内天地异象携带着万钧之势压下,那重重宫阙、万千真人虚影、流转的日月星辰,仿佛要将高见连同他所在的那片空间一同碾碎、同化!
然而,高见却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格挡或闪避的动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足以让任何地仙都严阵以待的恐怖异象临身。
下一刻,异象毫无阻碍地“覆盖”了高见。
但预想中血肉横飞、魂飞魄散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浩瀚的宫阙、璀璨的仙光,在触及高见身体的瞬间,竟如同穿透了一道虚幻的投影,又像是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无形玻璃,虽然声势浩大,光芒将高见完全吞没,却未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与改变!
高见的衣袍未曾拂动,发丝未曾凌乱,甚至连呼吸都依旧平稳。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无比逼真的全息投影之中,那些毁天灭地的力量近在咫尺,却与他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层面”。
一种更确切的感觉涌上高见心头——阴阳两隔!
皇帝,就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他确实是一位地仙,也确实拥有经天纬地之能,但是,他很难干涉现实世界!
皇帝被困住了!被困在了某种类似“相位空间”的状态里!他的内天地虽然强大无匹,几乎演化成了一方世界,但其本体与主世界之间,似乎存在着一层难以逾越的屏障。
这导致他无法将内天地的力量完全、直接地作用于现实,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得着,却隔着一层无法跨过的界限!
这也解释了为何他身负重伤,对外界的控制力如此衰弱——因为他绝大部分的力量和心神,恐怕都用来维持自身存在,对抗那种被“隔绝”的状态,或者正在艰难地试图重新“锚定”回现实!
可我不一样!
高见眼中精光爆闪。他刚才斩出的那一刀,并非徒劳!
锈刀那蕴含生死劫韵、超越常规范畴的力量,似乎在一定程度上穿透了那层“玻璃”,真正触及了皇帝内天地的本源!哪怕造成的破坏微乎其微,但新的因果联系,已经以“攻击与被攻击”的方式,被成功建立了!
就在这一瞬间,端坐于床沿的皇帝,身躯猛地一震!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波澜!他感觉一直蒙在自己与真实世界之间的那层“毛玻璃”,那层阻碍他清晰感知和干涉现实的隔膜,因为这道外来的、强行的“连接”,竟然短暂地清晰了一丝!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对他而言,不啻于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曙光!
“护驾!!!”
几乎在高见刀光乍起的同时,古铜大殿四周的阴影中、虚空里,瞬间爆发出数十道恐怖绝伦的气息!如同潜伏的洪荒凶兽骤然苏醒!剑光、法宝、神通、拳意……各种蕴含毁灭性能量的攻击,从四面八方朝着高见席卷而来,每一道都达到了至少十二境的威能,交织成一张绝杀之网,誓要将这胆大包天的逆贼瞬间碾为齑粉!
整个古铜大殿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嗡嗡作响,夜明珠的光芒剧烈摇曳!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皇帝猛地抬起了手,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清晰而决绝的“停止”!
“嗡——!”
一股无形的、却至高无上的意志瞬间笼罩全场。那数十道已扑至半途、眼看就要将高见淹没的恐怖攻击,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硬生生戛然而止!
能量光华凝固在空中,法宝悬停,剑芒僵直,所有的一切都在距离高见不足三尺的地方彻底停滞,显示出这些大内高手对力量控制已臻化境,以及对皇帝命令的绝对服从。
大殿内,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高见仍旧站在那里,毫发无伤,平静地看向皇帝。
皇帝也看着他,那只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感受了一下那丝因高见一刀而带来的、久违的与现实的“清晰连接”,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无尽感慨与审视的字眼,目光再次锁定高见: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