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族人离开,许怀义带着刘致走进衙署。
等到其余人离开,许怀义看向刘致:“谢大娘子可有什么话?”
刘致道:“大娘子只说在福建脱不开身,但谢易芝已经下狱,这讼状不能再拖下去,就让我代为执笔书写状纸。”
“还请许寺丞为枉死之人做主。”
许怀义道:“就这些?”
刘致颔首。
这也是许怀义为何打心底里钦佩谢大娘子,自从两人在大名府相识以来,谢大娘子从未因为案子来寻过他。
谢娘子的意思,一切都按法度办事,她的那些买卖和雇工也确实奉行大梁律例。
也幸好谢大娘子如此,否则他还不能这样心无旁骛地查案,不用因人情和案情左右为难。
“衙署受理了案子,若是有需要,自会传你前来,”许怀义看向刘致道,“暂时莫要离开汴京。”
刘致躬身行礼,临走之前,他看向许怀义:“请许大人多多费心,大娘子……一路走来,格外不易。”
大娘子没提及这些,但他知晓大娘子在大名府的艰难,如今总算找回了家,他只想看着大娘子心愿达成。
刘致离开,许怀义看向文吏:“将有关谢老相爷的案宗全都调出来,知会仵作,做好准备,这两日我们就要开棺验尸。”
文吏应声。
许怀义转身回到桌案前,提起毛笔写了一封公文,然后吩咐衙差:“将这文书送去府衙,请他们跟随前往谢氏祖宅,盘问庄子上所有管事、下人,以及周围佃户、雇工,发现可疑之人,立即带去衙署审讯。”
这案子追查下去,定会发现端倪,谢老相公的伤口是人为还是意外,仵作一查便知,他要在谢易芝被定罪之前,将这一切都查明,让谢易芝死得明明白白。
背着叛逆、弑父的罪名,踏上黄泉之路。
南城码头。
林夫人的马车停在院外。
最近这段日子,林夫人来了好几趟,一开始张氏还觉得慌张,随着次数多了,也就渐渐适应了。
林夫人看出张氏的放松,脸上跟着露出笑容。她知晓张氏见到她不自在,可还是坚持前来。她知晓,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若是因着疏离就保持距离,那只会愈发远了,本来碍着各种缘由,她迟迟才出面,所以更加不能再躲避下去。
现在看着张氏一举一动不再那么僵硬,林夫人愈发觉得自己的打算是对的。
“这块针脚缝的真好,”张氏指着林夫人手中的衣衫,“绣的也仔细。”
林夫人笑道:“许久没做这些,都生疏了,往前些年,我的针线才是真的好。”
张氏抿嘴笑,她能看得出来:“夫人身边有绣娘,自然也用不着亲自动手。”
“还真不是,”林夫人道,“我是觉得没意思,才将这些放下的。”
张氏目光中满是好奇的神情,林夫人本就准备说下去,便接着道:“说起来,应该有十来年了。那次是晏哥儿跟着老爷回乡祭祖……”
张氏知晓林夫人要说往事,停下手中的活计仔细听着。
林夫人道:“正赶上老爷在朝堂上受挫,不得不暂避锋芒,称病在家。既然有了时间,也就不用着急赶路,于是老爷边走,边造访好友,结果晏哥儿就在期间走失了。”
张氏惊诧道:“怎么会这样?”
林夫人叹口气,眉宇间浮现出几分怒气:“老爷与人饮茶畅谈,吩咐晏哥儿带着桑植,去山中寺庙取斋饭。”
“结果桑植匆匆忙忙跑回来说,他们在林子里听到有人喊救命,桑植顺着声音进林子里查看,临走的时候,嘱咐晏哥儿就等在远处,莫要离开,可也奇怪的很,桑植进了林子,明明顺着声音往前找,却反而离那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张氏听到这里也紧张起来:“林子里的声音是假的?故意引桑植过去?”
林夫人道:“桑植当时也这样想,立即转身回去找晏哥儿,结果晏哥儿真就不见了。你知晓我家老爷一直捣鼓他那个新法,得罪了不少人,就怕是有人挟嫌报复,当时桑植年纪也不大,想到这一点就乱了方寸,在周围找了两圈,没见到晏哥儿半点踪迹,这才想起来下山去找老爷求助。”
“老爷听说了,立即让人请寺中僧人帮忙,一起在周围寻人,还动用关系让衙署设卡盘查,就这样,一边围堵,一边在山里、林中搜人,可找了三天却没有任何结果,当时老爷就觉得,晏哥儿可能凶多吉少。”
林夫人叹口气:“一个活人到底要留下些痕迹,总不能凭空消失,除非……人不在了。”
张氏道:“那之后呢?是在哪里找到的?”
“没找到,”林夫人道,“不是他们找的,而是晏哥儿自己走出来的。”
张氏知晓王晏没事,但没料到经过是这样的:“是抓晏哥儿……王郎君的人,将他放了?”
林夫人刚想要夸赞张氏,就该这样称呼,可现在这气氛,委实不是时候,于是道:“没有人抓晏哥儿,晏哥儿说他等了许久不见桑植,就试着呼喊桑植的名字,听到有人回应,奈何那声音太远听不清楚,他就顺着声音往前走。”
“结果,没有找到桑植,而是瞧见了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女郎,那女郎与家人走失了,晏哥儿见她可怜,就想帮她找到家人。”
张氏道:“原来是这样,所以那林子很大?王郎君和桑植就这样错过了?”
不料,林夫人又是摇头。
“不是?”张氏道,“那……”
林夫人面色沉静,但目光深处却有着几分解不开的疑惑:“林子一点都不大,成年人两刻就能走出去,就算在林中迷路,似老爷他们那般找,也早就该将人找到了。更何况晏哥儿说,他与那女郎一直没有找到离开林子的路,晏哥儿遇到老爷他们的时候,才从林中钻出来。”
“晏哥儿还很焦急,央求老爷带人去救那女郎。”
张氏要不是亲耳听到林夫人这样说,绝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后来真的找到了那女郎?”
林夫人又摇头道:“没有,老爷他们将林子翻了几遍,根本没找到人。老爷想不出道理,就决定先带晏哥儿离开,可晏哥儿无论如何也不肯走,甚至要自己带人去找,老爷拗不过他,就让人抬着晏哥儿去林中走了一趟。”
“结果,自然是没能见到那女郎。”
“晏哥儿还是不肯走,被老爷强行带离,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晏哥儿在半途中就晕厥了过去。”
张氏试探着道:“会不会那女郎被家里人找到带走了?”
“不可能,”林夫人道,“为了找晏哥儿,那周围都是人,几乎要将山围了起来,这样的情形下,有人进出岂能看不到?”
张氏彻底糊涂了。
“要说晏哥儿说的是假的,”林夫人道,“晏哥儿却不是自己回来的,他怀里还抱了一只狸奴,要说是真的,却又没有依据,后来这事就越传越离谱,干脆说晏哥儿在林中遇到的是仙人。”
张氏低声道:“真的有仙人?”
林夫人道:“是不是仙人我不知晓,她是真的害苦了我儿,晏哥儿下山之后就生了病,人烫得似一块火炭,昏睡的时候,还喊叫着‘救人’。”
“好不容易病好了,也不肯走,一直在那里逗留了半年。他几乎每天都去走几个来回,明知道寻不到人了,还那般执拗,只因为许诺了那女郎,一定会回去找她。”
“晏哥儿找人的时候,还与老爷说,林中哪里有块石头,哪里有溪水,甚至还有人建了个亭子。事实上,老爷说根本没有晏哥儿提及那些东西。”
张氏忍不住又问:“夫人去亲眼看过吗?当真没有?”
林夫人道:“那时是没有,不过现在都有了。”
张氏又是一愣,她发现,自己总是猜不中实情。
“晏哥儿后来陆陆续续在林子里修了这些,现在那处与晏哥儿当时说的应该是一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