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娘子吓了一跳,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中还拎着一件衣服就要往外走。
“娘子,”陈尚君见状忙拦过去,“先将东西放下,慢慢来……我让人将堂屋收拾出来。”
张娘子望着陈尚君:“真的是王相公家的夫人?”
陈尚君点头。
张娘子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半晌才缓过神,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一些闲言碎语不是说不到她跟前来,只不过,她觉得不太可能,也没放在心上。
可今日……人来了,是兴师问罪,还是?
张娘子抿了抿嘴唇,渐渐露出几分坚毅的神情,若是真的来指责阿琰的,那她可不管什么宰相的夫人,一定要将为阿琰争口气,将人骂出家门。
想到这里,张娘子深吸一口气,看向陈尚君:“一会儿不要给阿琰丢脸。”
陈尚君应声:“娘子放心,咱们不是大名府的人,但也在大名府做正经营生,没有让人欺负到门前的道理。”不过,她看着王家那位夫人,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王家的下人对她格外的客气,就连打听张娘子是否在家中,也是那夫人自己撩开帘子问的。
张娘子将衣服交给陈尚君,理了理衣裙,抬脚向外走去。
这处院子不算小,但张娘子走得急,很快就到了门前,她抬眼那么一看,果然有两个人站在门口。
站在前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女眷,穿着藕色褙子,三裥裙,头上未戴太多发饰,但发髻间那赤金的梳篦,已经衬得她端庄而雍容。
“张娘子?”林夫人先开口询问。
张氏积攒了满身的力气,却在这时候无处发放,尤其是林夫人露出笑容时……一切就消弭于无形,只因为这笑容也太亲切了些。
张氏下意识地点头。
林夫人笑容更深了些:“我是鹤春的母亲,今日前来拜会娘子……没有提前知会,还请娘子不要怪罪。”
张氏愣在那里,林夫人神情中不但没有恶意,反而带着几分小心。
只有足够在意,才会担忧什么地方不够妥当,张氏对这样的神情格外熟悉,因为大多时候她都会这般。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林夫人会如此?
张氏这一疑惑,让林夫人担忧的神情更深了些许。不过她没有再说话,而是等着张氏回过神来。
片刻之后,张氏才想起将人请进门。
“您……不如进门说话……”
林夫人笑容更深了些,显然对张氏的邀请格外欢喜:“那就叨扰张娘子了。”
张氏看着主仆两个走进门,又忙解释道:“我们在搬家,院子乱了些,夫人走路时小心。”
林夫人应声道谢。
张氏快走几步前面领路,她现在脑子乱成一团,只想快点将人领进屋子,不过等到林夫人坐下,她才又发现,自己的想法都是错的,到了这里之后,还是得她来招待宰相夫人。
还好林夫人很快说了话。
“其实我早就该来拜会,”林夫人道,“只是怕太过唐突,我几次经过南城码头,都想要来敲门,想来想去还是不妥当,便忍住了。”
张氏听的一头雾水。
林夫人接着道:“娘子应当认识我家鹤春?”
提及王晏,张氏自然有许多话能说,她满脸感激地道:“王大人帮了我们很多忙,在大名府的时候,就送过钦哥书册,还帮钦哥找了一位西席,来到汴京有空就来考较钦哥课业,我们运气好,才能遇到王大人。”
林夫人仔细听着,等到张氏说完,她才道:“怎好让张娘子这般称呼,小小年纪哪里经得起这个,张娘子就唤他鹤春,或是晏哥儿。”
张氏立即拒绝:“哪能如此?”
林夫人正色道:“他是晚辈,您唤他一声鹤春已是给他脸面,不然等他归京之后,您唤他试试,他定会欢欢喜喜地应了。”
听到张氏说什么“王大人”,林夫人心中就是一阵数落,儿子太不争气。都这么久了,竟然连个称呼都没能混上。
张氏尚弄不清楚情势,正不知晓如何回应,就听到林夫人叹口气:“我那儿子就是木讷得很,整日里板着个脸,别说不讨人喜欢,就连家中的狸奴也是得了空就往外跑。他到底是欢喜还是忧愁,就连我这个做娘的都看不出来,更别说外面人了,也难怪张娘子与他生疏。”
“不是,不是,”张氏连忙解释,“我们是敬重王大人。”
“他哪里能得‘敬重’二字?”林夫人道,“又没做什么事,不过就是读些书,换来一个官职罢了。在大名府的时候,没有阿琰,他焉能脱险?更别提立下功劳了。回到大名府,也都是身边有阿琰帮忙,才被官家夸赞,得了进奏院的差事。”
“我早就说,应该来好好谢谢阿琰,但他就是不答应,生怕我们登门会让阿琰分心应对,万一引得外面的流言蜚语,就更不好了。”
这话听起来没错,但又让张氏觉得有些奇怪,林夫人怎么称呼的如此亲昵?
林夫人道:“娘子不知,我就这一个儿子,却与那有四五个孩儿的母亲没什么两样,他如何想的,我是一点也猜不透,为他我是操碎了心。从前有传言说他痴迷修道……不瞒娘子,我私底下已经为他找好了道观,又在道观外悄悄置办了屋子,就想着万一他那日真的想不开,要去修行,那我也过去陪着,他不愿意,我就守在道观旁。”
“就这样担惊受怕了十来年,好在他没走这条路。”
张氏不知晓还有这样的事,突然同情起林夫人来,家中孩儿太过聪慧,原来也会有烦恼,于是她轻声劝慰:“王……”
张氏没说出“大人”两字,却也不好称呼王晏的小字,于是糊弄过去:“不但能有个好前程,也定能寻个好妻室,将来您就等着子孙绕膝,尽享天伦。”
张氏话说完,发现林夫人始终没有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睛深处仿佛闪动着几分光彩,正觉得奇怪,只见林夫人突然站起身,躬身向她行礼。
“妹妹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若真能如此,那最好不过,但……我也不贪心,仕途如何谁都难料,只要他能得一个知心人相伴一生,就是我们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氏慌忙将林夫人扶起来,她浑身上下紧绷,不知如何是好,她怎么也想不到,林夫人会对她行礼。
“夫人这是为何?”张氏道,“我哪里能受您的礼。”
“应当,”林夫人望着张氏,“若不是张娘子,我儿可能就要孤苦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