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行业之灾

它临时停牌前的十分钟已经被称之为“黑色十分钟”，因为大众虽然暂时止血，但已经连累了同行们的股价跳水，整个行业的市值蒸发了至少300亿美元。

这还仅仅是这么短的时间……

如果真的确定大众造假，整个行业的损失难以估量，甚至柴油车本身的发展也可能改写。

从德国到美国到日本到华夏，过山峰的报告让整个业内都为之轰动，带来的是远超雷诺事件的舆论声浪。

俞兴在临港的这个会是开不下去了。

他只能匆忙的要求大家要从“大众排放造假”的事情里汲取经验教训，让碳硅集团老实造车，然后就解散会议，由着满脸震惊与好奇的同事们自去吃瓜。

当然，他自己也很想看看后续的进展。

大众申请临时停牌的举措是稍微有点超出意料的，毕竟有雷诺事件在前……但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先刀了雷诺，异常安静的大众早就在琢磨着这一天了。

“俞总，这个过山峰太牛逼了，它做空雷诺居然只是先练手啊。”胡铮南最后离开，边收拾文件，边感慨突然状况，又产生大家都容易有的想法，“雷诺和大众这样的车企都在柴油车的排放上存在问题，其它车企恐怕也或多或少的有情况啊。”

俞兴听着这话就觉得小英野心勃勃的“三战”很难爆发了，业内人士压根难以忽视这种细节，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迅速注意到这一点。

他刚想替过山峰谦虚一下就见手机上出现李松的来电。

俞兴冲着胡铮南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然后才接了电话。

“俞总，大众排放造假了！！”李松惊叹号式的声音从手机里冒出来。

俞兴耐心的说道：“李总，说点我不知道的。”

“呃，哎，这……”李松显示了自己的震惊，随后就是一声重重的长叹，“靠啊！”

俞兴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这边的车还没到呢，大众就被抓出来排放造假，我靠，要是我这边检测出来，那特么不立即名扬天下啊！”李松遗憾万分，“我车都买了啊！大众很多车型都在列！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就差一点，“真实研究”就能名闻天下，就能开出做空第一单，就能攫取巨额利润啊！！

李松只觉整颗心都被挠的难受。

俞兴安慰道：“不也挺好嘛，李总，过山峰揭露也一样能促进环保事业的，没事，还省了你的功夫了。”

李松：“……”

他发现自己难以和俞总描述自己的不甘心，之前是以环保的名义来谈这件事的。

“嗯，是……是不错，就是……就是这个吧……哎。”李松的语气有些勉强，又说道，“我那车已经买了，都在运来的船上了，大众这事一出，就算有别的车企也造假，人家肯定也检测的比我快，我靠，我好尴尬啊，钱都付了，还测不测啊……”

他有些茫然：“没准我这边刚开始测，别人的调查报告就出来了，俞总，你说我还测不测？”

俞兴想了想，说道：“接着测，你不是环保主义者吗？”

李松模糊的“嗯”了一声。

俞兴继续说道：“得之你幸呗。”

李松无奈道：“那我的钱呢？”

俞兴实在的说道：“只能失之你命了。”

李松心里更难受了。

他从俞总这里得不到更多的建议，也已经分享突发事件，所以就结束通话，转而在思考很久之后给帮忙的朋友打电话，试探性的询问能否退车。

伴随着“你开什么玩笑”的声音，李松结束通话，不得不痛苦的接受事实，该来的车还是要来的。

他左思右想，又把电话打给徐欣，询问这件事要如何处理。

徐欣同样在关注这桩震惊全球的排放造假事件，接到丈夫的电话，尽管没有责怪，但用一句话就让李松的心态爆炸。

她说：“你还是回去搞婚恋吧。”

金融博士愤怒挂断，又只能在大众铺天盖地的新闻之下默默舔舐伤口。

痛苦，太痛苦了！

好在，大众大概还是最痛苦的一方。

继大众在德国法兰克福交易所临时停牌，它又迅速的在美国OTC市场、瑞士苏黎世证券交易所、伦敦证券交易所用同样的理由暂停交易。

瑞士和伦敦还好说，美国方面回应同样迅速的动作。

短短半天时间，美国证券委员会SEC即发函大众集团，要求它解释备受质疑的柴油车排放造假情况，而除了SEC，更为对口，也是更为让大众顾虑的美国环保署EPA也要求大众解释相关情况。

同时，环保署EPA已经委托两家第三方机构对大众涉及排放造假的14款车型进行独立检测。

毫无疑问，它的“14款”就是直接参照了过山峰的做空报告。

检测需要时间，但美国方面已经展示出自己在这次事件里的清晰立场。

如此严重且具备广泛影响力的事件在六个小时之后获得德国BOSS的公开态度，默客尔直接支持了德国联邦汽车运输管理局KBA对大众发起的调查，不过，她也表示了不会干预司法程序的态度。

美国EPA调查，德国KBA调查，随之而来的是欧盟委员会传出的考虑启动对大众在全欧销售的车型调查。

不论怎么看，大众在这次事件里都难以善了。

次日早晨，在监管和媒体铺天盖地的消息里，大众CEO马丁乘坐专车抵达公司总部，然后，车就被拦住了。

一直在走神的马丁这才发现自家公司之外已经有许多人在示威，甚至还出现了“大众毒气”的标语。

尽管已经决定辞职担责，但马丁瞧着这一幕还是觉得嘴唇有点抖。

车头前面有人拦着，车窗外则是环保主义者不断的拍打，不远处还有等候的媒体镜头。

马丁努力在座位上瑟缩，闭上眼睛的等待轿车驶入公司。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整个车子都被外面的人摇动得晃动。

许久之后，轿车在护送下艰难的进入总部。

马丁下车，回望外面的示威，随即低头走入大楼。

相较于那个幽灵还没出现前的预演，这次的高层会议就是最为正式的讨论，以及，上午还有一场担责的新闻发布会。

马丁打起精神，坚守岗位，侃侃而谈的提到公司将会面临的各方面问题。

集体诉讼、司法程序、事件解释以及车辆处理。

马丁觉得如果过山峰第一次做空的就是大众，他大概也会和雷诺一样否认，但有了雷诺在前，基于技术性的否认没有太多意义，还不如随着自己的担责而直接全面承认错误。

但即便全面承认错误，需要处理的问题也太多了。

柴油车业务怎么办？还做不做了？

不同市场的车辆是统一回购还是按照地区的接受程度来区别对待？

集团内部需要准备多大规模的资金来面对罚款和赔偿？

马丁听着大家不断冒出来的问题，竟然有点珍惜这些愤怒和吵闹：“至少100亿欧元的计提准备吧，可能还不够，但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还需要联合供应商来一起游说美国、欧洲、德国，尽量降低罚款规模。”

他叹了口气：“至于其它的，那就等我辞职之后，你们商量着来吧。”

已经被点名接任CEO的穆勒在这时候说道：“马丁！这么多钱……太多了……”

“我来的时候看到新闻，绿色和平组织已经要联合欧洲消费者协会发起跨国诉讼，类似的诉讼肯定不会少，但最多的很可能是我们与美国之间的罚款。”马丁淡淡的说道，“我希望大家能认清这一点，这些钱是必须要吐出来的。”

他指出一个事实：“存在排放问题的车型在全球销售了至少1000万辆，各位，想想这个数字吧，不要幻想了，这已经超过我们今年在全球的销量了！”

马丁的声音严肃：“你们以为我们是雷诺吗！”

雷诺涉及排放的车型销量还没有精确的统计，估计是超过100万辆，而大众的是它10倍。

会议室里像是忽然都死了一样。

马丁沉默了好一会，又谈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昨天一直在和博世沟通，要求他们筹备资金，用来和我们一起承担赔偿，但邓纳尔拒绝了我的要求。”

博世是全球知名供应商，邓纳尔是博世的总裁。

马丁在恐惧那个幽灵的时间里一直思考未来，博世就是其中一环。

大众确实排放造假了，但这个造假是由多方参与的，博世方面就直接加入其中，它不仅提供了EDC17发动机控制单元，还有工程师参与作弊软件的代码编写与测试。

大众与博世是合作多年的伙伴，吃利润的时候一起吃，现在要面临赔偿了，那也必须要出出血。

马丁觉得邓纳尔在事情出现之后是有一定的心理预期的，他那种拒绝或许还想和自己博弈博弈，但自己没那么多时间，同样的，大众也没那么多时间。

他不想出，那就得逼着出，现在不是斯文的时刻。

即将执掌大众的穆勒幽幽的发表意见：“邓纳尔不应该拒绝，这件事也不光是我们的错。”

马丁点头：“是的，就是要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排放造假的认定是无可挽回的，这一点不用存侥幸心理，大众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尝试进行道德责任的切割，我们还必须拥有那些消费者。”

“我们要让公众的认知从‘大众造假’转移到供应商的‘技术误导’上面，我会等下的发布会上点名博世的零件与技术供应。”

马丁还不待大家对他这个决策有所反应，振聋发聩的说道：“我们大众也是受害者！”

大众高层：“……”

要不说马丁能当CEO呢，确实有气魄。

马丁环顾会议室，最后说道：“你们还有什么需要聊的吗？我要去开新闻发布会了。”

还有很多需要聊，但一时半会的都聊不完，似乎也不用聊了。

会议室里没有声音。

穆勒主动起身，要送老上司一程。

马丁拍拍他的肩膀，出了会议室之后就示意由自己去参加新闻发布会，不用他这个下任CEO再去承担舆论和道德的审判。

这场来自大众的新闻发布会同样深受世界瞩目。

过山峰闪击，监管跟进，舆论沸腾，大众在过去二十四小时之内陷入排放漩涡，这一切都必须有当事方的正面回应。

作为CEO，马丁在这场发布会上的表现可谓完美。

他代表大众集团道歉，出乎众人意料的承认，公司紧急发起的内部调查已经初步确认确实存在排放造假的问题，而大众将会不回避的积极的承担事件责任。

以及，马丁认为自己在这件事里存在无可避免的首要责任，将会辞去在大众集团内的一切职务。

发布会进行到这里，大众集团已经不存在“疑似”了。

大众集团认罪了！

然而，马丁这时候又话锋一转，谈到额外的问题：“大众这次的错误有很大一部分因素也在于过分相信供应商，博世方面宣称他们为我们提供了合规技术，这直接导致我们出现系统性的错误。”

“毋庸置疑，车企和供应商在今后都应该进行更多的合规审查，这样才能为消费者带来更可靠的产品。”

马丁转为“污点证人”，主动曝光博世在事件里的存在感，让发布会现场极其哗然。

他没有设置问答环节，面对众多媒体的最后时刻，心里忽然又浮现那个游荡的幽灵。

马丁起身，最后说道：“对于指出大众排放问题的过山峰，我发自内心的表示敬意。”

他转身离开，卸任大众CEO，浑然不顾后面漫天的提问。

大众认罪了！博世也干了！

全球T1的博世明知故犯，怂恿大众排放造假！

作为博世的总裁，邓纳尔猝不及防的面对媒体，听到这样淋头的脏水，第一反应就是脸色涨红的怒吼：“马丁·文德恩，草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