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依旧,大雨倾盆。
小卧室的神龛前,陆燃睁开了双眼,垂首沉默了好久好久,才低声道:“所以,神魔的确是永恒的。
但您的存在,会不断腐蚀神塑邪塑,直至它们灭亡。”
“那您为何急着离去?”陆燃急忙道,“等您将神魔蚕食殆尽,失去了食物来源,不也会消亡么?”
仙羊笑了笑:一尊神明陨落,自然会有新神诞生。与你们人族一样代代延续,只是人族的生命不过百年,自然更加直观。
神魔的腐朽则需要漫长的岁月,才会空出神位,才会迎来下一尊神明。
陆燃沉默了。
就是这样不死不灭的。
在神魔的生死交替中,永恒的存在着。
无面玉尊是个例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听得陆燃面色微怔。
他抬起头,望向神龛中的仙羊小雕像:“例外?”
仙羊嗓音低沉了些许,语气有些复杂:
我,无法蚕食她。
陆燃微微张着嘴。
在他心中,已经将羊总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确定其就是凌驾于神魔之上的唯一存在。
可此时,出现了一个能逃脱“管制”的家伙?
仙羊一声轻叹:她有着奇特的神魂,奇特的玉石身躯。
陆燃抿了抿唇。
神魂方面他尚不了解,但石塑材质是一目了然的。
世间神魔有一个算一个,皆是灰暗的石塑之躯。
仙羊大人也只是身披一件白玉长袍,能跟无面玉尊比一比谁更加温润莹白。但作为神魔阵营的一员,仙羊本尊石塑也是灰暗石制品,与众神毫无二致。
仙羊低声道:陆燃,我的规则无法约束无面玉尊,这意味着什么?
陆燃强压着翻涌的心绪,试探道:“意味着她是永生的?”
仙羊又一次轻声叹息,缓缓道:意味着,她是真正永恒不朽的。
无面玉尊是划分时代的存在。她的出现,意味着我与全体神魔,皆沦为了旧时代的事物。
而她,是真正意义上的新神。
“咕嘟。”陆燃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道闪电划破雨夜,一闪即逝的光芒,映出了青年惊愕的脸。
窗外的狂风暴雨,更衬得屋内一片死寂。
无面玉尊,一个分割时代的生灵。
旧神,新神。
腐朽,不朽.
陆燃默默低下头,心中更在意的,其实是仙羊大人说的另外几个词汇。
规则,约束。
不难听出来,墓将自身归类为一项规则,而非寻常意义上的生命体。
墓,也将腐蚀神塑、邪塑的能力,当成了一种约束。
对神魔生死的约束。
陆燃,你如何看待永恒?沙哑的话语声涌入脑海。
陆燃迟疑片刻,并不愿欺骗神明大人,便回应道:“您刚刚说了,我们人族生命短暂,人生不过百年。
自古以来,人族一直在追求长生不老。”
我问的是,你对永恒的看法。
陆燃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回答道:“弟子年龄很小,经历的太少,也逃不出人族的底色。
弟子还有太多没有体验到的事物,也有想要长相厮守的人。
弟子心中的答案,您可能不会满意。”
呵呵.仙羊哑然失笑。
陆燃将头垂得更低了。
倒是诚实。沙哑的笑声渐渐收缓,传音声再度落下,我问你一件事。
“您说。”
你们大夏有数千年的历史,你可曾想过,若是封建帝王真求得长生之法,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陆燃张了张嘴,有些卡壳。
你的国度会步入这个时代么?沿袭千年的制度会改变么?
“轰隆隆”一阵雷声响起。
腰间贴着的炽凤纹葫芦,向陆燃怀里凑了凑。
陆燃沉默着,一手按住宝葫芦,指腹轻轻抹过它身上精美的金色纹路。
陆燃,我以你的世界为例,仔细听好我接下来的话。
“是。”陆燃沉声应道。
死亡,是世间唯一公平正义的程序。
陆燃微微皱眉,抱紧了怀中小炽凤。
他想见到父亲母亲妹妹永远安好,想与自己的爱人天荒地老,可是仙羊大人却告诉他:
死亡,才是唯一正确的事情?
若无死,万物阶级固化。
若无死,众生思维意识僵化。
若无死,世如一潭死水,一切终将归于沉寂、彻底灭亡。
陆燃缓缓抬头,望向小神龛。
其中的仙羊小玉雕,睁着一双漆黑的横瞳,与陆燃视线交织。
沙哑的话语声,清晰又严肃,一字一句印入陆燃脑海中:
若无死,则无生。
闪电划破层层雨幕,点亮了漆黑的雨巷小城。
陆燃那张肃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似是有些苦涩。
他怀抱着小炽凤,拍了拍胖乎乎的小家伙,柔声道:“别怕。”
顶级法器不可能惧怕人间风雨。
但神龛前聆听教诲的帝袍青年,却担忧起了太多事情。
“轰隆隆”
雷鸣声如期而至,振聋发聩。
陆燃听懂了仙羊大人讲授的道理,但他还不能接受。
年仅23岁的他,生命力是极端旺盛的,身体只是浅显层面,关键是心灵。
他快意恩仇、屠神斩魔。
他在强势的崛起着、野蛮地成长着
生,则是这一切的基础。
陆燃,你曾一再问我,复活你的父亲需要什么代价。
“恳请仙羊大人明示。”陆燃当即开口询问。
哈哈哈哈哈。仙羊忽然大笑出声,笑声沧桑又嘶哑,我可是不死不灭的,又能有什么代价呢?
能量?寿命?
任何事物在我的面前,配称之为代价么?
陆燃:“.”
没有代价,这本该是值得开心的事。
但陆燃根本开心不起来。
因为那笑声,本就没有丝毫的喜悦。
陆燃,现在我就告诉你代价是什么。仙羊语气严肃了下来,我打破了自己的坚守。
陆燃面色僵硬。
如今他已经知晓,墓,始终守护着“死亡”。
那么将陆行从亡界拽回人间,就意味着墓打破了自己的存世理念。
你有你的坚守,我也有我的。
陆燃低下了头,对于仙羊复活父亲一事,再不是充满感激,而是满心歉疚:
“对不起。”
坚守二字只是个抽象的概念,具体到某件事上,便很好理解了。
比如说,让陆燃放过灵签、烈天。
再比如说,让陆燃与神魔同流合污,成为神魔阵营的走狗,反过来镇压人族。
又或是.让他恩将仇报,朝着仙羊大人亮起屠刀。
所以此刻的陆燃没有别的话语,唯一能向仙羊大人表达的,就是深深的歉意。
无妨!仙羊却是话锋一转,以你的秉性,终归是要将陆行带回人间的。
既然你要接替我,就当是我把你要做的事,提前做了罢。
陆燃小声道:“您执意离去,也是因为这份坚守么?
若无死,则无生。”
嗯。仙羊满意的应了一声,规则的执行者,也不该脱离规则本身的约束,不是么?
陆燃:“.”
仙羊像是卸下了重担,语气渐渐归于平淡:当无面玉尊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该离去了。
她明亮的玉石之躯,像是一条璀璨的光线,划开了亘古长夜。
我,成为了旧事物。
陆燃面色很是难看,急忙说道:“可是无面玉尊这样的新事物,是永恒不朽的啊!她是不死的!”
是啊.仙羊低声喃喃着,像是有些迷茫,新事物,是不朽的。
陆燃内心狠狠一抽搐。
自成为信徒以来,他从未听过仙羊大人的呢喃声。
就更别提迷茫了!
有那么一瞬间,在陆燃心中至高无上的神明,好像变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普通人。
陆燃,这些年来,我是如何教导你的?
忽然转变的话题,让陆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对你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
陆燃思索道:“走自己的路?”
走自己的路。仙羊重复着、确认着,我坚守的理念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你的神法·替罪羊与胭纸邪法·纸扎,始终没能结合在一起,在不断失败的过程中,你已经学会了质疑我。
我是旧的,是该被淘汰的。
陆燃目瞪口呆。
替罪羊与纸扎人,本就无法结合吗?
陆燃也的确一次次质疑过,后将一切归咎于自己实力不济、施法品质不够高。
我会带着我的坚守,和其他事物一样灭亡,被取代。仙羊淡淡的话语声,不断触及着陆燃的心灵。
而你,则会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传音声渐渐变小,像是神明越来越远。
“仙羊大人!”陆燃双手合十,仰望神龛中的仙羊小玉雕,“我不管无面玉尊是新是旧,又是否不朽。”
陆燃顿了顿,面色无比严肃:“一旦她杀进人间,会将整个世界玉石化、毁灭所有,所以我一定要摧毁她!
弟子没脸再求您破例,我只希望您晚些走。
无论是她死还是我亡,就当是您陪弟子走完最后一段路,行吗?”
话语落下,漆黑的小房间内一片寂静。
“呜”窗外狂风呼号。
像是能穿透窗户吹进陆燃的心里,搅得他心绪躁动、无法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深深的叹息声,印入陆燃的脑海。
“仙羊大人?”陆燃面色紧张,忐忑不已。
脑中落下的传音好像有些无奈,又好像有一点点宠溺:
你啊.
三千字写了六七个小时,这一口醋到底还是端上来了。
头都快写裂开了,午饭都没吃TT
今日一更哈,育晚上好好填一填后续的细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