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迎仙台皆是如此,至少炼鬼堡的迎仙台,与其说是仙家接引之地,不如说是一处极为森严的监察哨卡。
纯白仙玉所砌成的广台悬浮于一片幽暗死寂的虚空中,四周是狰狞嶙峋的黑色巨岩堡垒,堡垒深处隐隐传来厉魄呼啸与沉铁摩擦之声,为这仙台蒙上一层阴冷压抑。
稀薄的仙灵之气混杂着淡淡的煞气,吸入肺腑,并无多少飞升后的快意,反觉渐生一丝刺骨的寒意。
“诸位既已踏足此地,便算是正式飞升地仙界,现在,请将这份灵契签下吧。”
一边言说着,接引使者云合子一边扬手,身后自有一众低境修士上前,在陆城、萧家姐妹面前端放玉案,其上有着张张灵契文书。
萧家姐妹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陆城的身上,以其为首。
陆城上前一步,开口问道:“这是何意?”
“尔等借助本堡迎仙台成就仙业,承接此台维系虚空、接引道标的因果,是以,需了却此债,这是地仙界的律法。”云合子的声音平缓无波,如同宣读律条。
但他在略一停顿后,还是补充一句:
“你们运气算好,近些年鬼灾刚过,至少千年之内不用再面对鬼灾,若是运气好的话,也许整个执役期间都可以平安渡过。”
在云合子说话的时候,陆城已然将面前的灵契文书反复阅读了数遍。
他自然是知道的,地仙界各方势力建立迎仙台确有这个规矩,否则的话迎仙台本身也造价不菲,各个势力又何必大费周章建造这种利人损己的建筑?
只是因为下界飞升修士大多潜力惊人,长擅斗法,所以地仙界各个势力不得不建造而已。
同时,若是没有迎仙台接引,下界修士便只能将自身法力修炼到元神后期才能飞升、或者找到极为罕见的两界裂隙(需是凡间与地仙界相连通的),那样飞升修士的数量将会减少九成以上。
所以总体而言,这是一个互惠互利之事,只是就算是在地仙界,这炼鬼堡的契约文书内容也太过苛刻了。
“观此契约,似乎除了加入炼鬼堡灭鬼军以外,还有其他方法偿还因果?”
陆城这样问了一句,自然是伪装的,以他身外化身在此界的身份,陆城对于地仙界自然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是极为了解。
“当然,一者,可纳奉三千枚极品灵石,也就是低阶仙玉,买断此间因果,诸位便可自去。”云合子说着,竖起三根手指,三千枚极品灵石!
纵使萧玉虹等人在凡间界已是顶峰修士,这个数字也足以令她们瞳孔微缩,这是足以掏空一个大型宗门万年积累的恐怖数字。
“二者,若无力缴纳,下界飞升修士则需入炼鬼堡中服役三千年。以自身法力,维系炼鬼堡运转,镇压异域恶鬼鬼灾,消弭因果。三千年期满,自可换得自由之身。”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陆城脸上,已然看出在场众修以他为首。
周围死寂虚空中刮过的阴风,仿佛也在无声地逼迫着抉择。
陆城妻妾与弟子们心中无不凛然,初登地仙界的喜悦与茫然,被这冰冷的现实冲散。
三千年苦役?与囚徒何异!
好在,修炼到元神境界后,在地仙界理论上便是天寿无穷,在这个角度来说三千年服役,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只是,炼鬼堡?鬼灾?在此地执役驻守,似乎还要面对不少的凶险。
“嗯,那就烦请使者稍待两个时辰让我们商量一二。”陆城在听过云合子的话语后,这样言道。
他却是知道的,各个势力迎仙台灵契内容有着差异,大多是一千枚极品灵石亦或服役千年,相比之下,炼鬼堡这边的要求便过于严苛了。
云合子闻言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但观眼前这位道人的气度法力,终究还是缓缓颔首。
“也罢,此事事关重大,便予你们两个时辰。但时辰一过,堡中规矩,贫道亦难以徇私。”他话音落下,便闭上双目,如老僧入定,不再理会众人。
对于这个境界的修士来说,两个时辰不过倏忽即过。
“夫君,我们几个人身上的灵物法宝凑一凑,总能让您先脱出此劫,获得自由之身。
您出去后,再为我们筹谋。”
萧玉虹上前两步,这般传念言道。
“是啊,城儿,以你的本领法力,只要脱出此劫,想来为我们赎身也是很快的。”
一旁宝相夫人也是这般赞同。
“师妹,师娘,不必如此,其实在三千年前,我的一具身外化身意外通过时空裂隙,进入了地仙界,这三千年来,他在地仙界中也闯出一片基业,为我等赎买自由并不困难。”
“啊?”
陆城这番话语太过惊世骇俗,身外化身已是了不得的神通,整个凡间界也没有几位高修可以修炼有成。
更何况是脱离主体,来到地仙界修行,三千年光阴,他竟没有反叛?
要知道便是以正道功法,修炼出身外化身、心念清正戾气少有,这个时间也太过漫长一些。
只是陆城这样说定,众人目光相视也不好再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迎仙台上的气氛越发凝重。
云合子虽闭着眼,但周身散发的规则之力却悄然增强,如同一条无形的绳索正在渐渐收紧。
就在一个半时辰刚过不久——
呜——嗡!
沉闷、悠远、蕴含着强大力量波动的轰鸣声,并非从炼鬼堡方向传来,而是从那片本该是炼鬼堡势力禁区的、死寂的、空间乱流狂躁无比的深空深处穿透而来!
这声音初时极细,转瞬间便化作雷霆万钧的洪流。
轰隆!
广袤的黑暗虚空仿佛被无形巨力悍然撕裂,一头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硬生生撞开了混乱的空间裂隙,碾碎了周遭弥漫的阴煞死气,出现在迎仙台所有存在的视线之中!
那并非什么洪荒巨兽,而是一艘通体散发着森然金属光泽、线条刚硬流畅、充满了仙道炼器与阵道美学结合的巨大飞舰。
舰身之上,有亿万符咒流转,舰桥核心处,一道凝聚如实质、洞穿虚空的玄清仙光刺破黑暗,如同为某人指引的灯塔。
这艘巨舰甫一现身,其释放出的浩瀚威压、凝结虚空、镇煞驱邪的无上威势,便如同无形的风暴,狠狠冲刷着炼鬼堡迎仙台周遭的阴郁气息,堡垒深处原本传出的各种警报异响瞬间消失,仿佛被这凛然威严所慑服。
“这是,太清宗护卫飞舰?!”
一直闭目养神、姿态倨傲的云合子猛地睁开双眼,素来冷漠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
他手中的拂尘光芒微乱,自身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
太清宗!
此乃地仙界最顶尖的庞然大物之一,他们怎会出现在炼鬼堡的势力边界?
而且是如此一艘威势惊人的护卫飞舰,这种级别,绝非巡弋边境的普通巡逻飞舰可比!
巨型飞舰悬停在迎仙台外,那冰冷流畅、充满力量感的金属舱壁与炼鬼堡的狰狞黑色堡垒形成鲜明而震撼的对比。
舰桥缓缓打开一条通道,一道身影驾着璀璨遁光,如流星般落下,其速如电,其势如虹!
来人是一位身着太清核心弟子玄青法袍的女修,身姿挺拔,面容清冽中透着干练,眼神锐利如剑。
她周身上下流淌着精纯浑厚的元神法力,其精纯凝练程度,赫然已迈入元神后期的境界!
“太清宗泰岳峰行走弟子,张招娣,奉峰主法旨,前来迎接师尊及诸位同门!”清越铿锵的女声,如同金玉交击,在迎仙台上空回荡,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她身形落下,稳稳站定,目光第一时间越过略显局促迎来的云合子,无比恭敬、无比炽热地望向负手而立的陆城道人,深深一揖:
“弟子恭迎师尊法驾!恭迎诸位师兄师姐、长辈驾临地仙界!”
她身后的护卫飞舰,其上那道“泰岳”仙符的光芒随之大涨,化作一道无形的力场屏障,将阴寒煞气彻底隔绝。
陆城看着眼前的张招娣,这个当年在宗门边府便被他看中、带在身边留下传承的弟子,历经地仙界三千载磨练,已是如此气象。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微微颔首。
一旁的云合子,脸上的神色只剩下一片僵硬与震撼。
竟然是太清宗,于下界的同脉修士飞升?
太清宗作为地仙界人族九宗之一已经多少个万年了?在凡间界居然还有气数传承?
果然不愧为人族九宗之首,这些年虽然没落,但底蕴之深厚,当真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在凡间界留下传承势力,对于上界祖师、乃至源流宗门,都是有气数补充作用的。
但因为两界间隔,像这种传承势力也无法永久的传承下去,必然是会经历优胜劣汰、天地代谢,总会将那些古老的、顽固不化的势力消除,对于这种历史进程自然消亡便是上界祖师、源流宗门也没有办法。
“师…师尊?”萧玉虹等人闻言也是愕然,眼前这位法力深厚、明显手握重权的修士,竟是夫君(老师)的弟子?夫君(老师)何时在地仙界有了如此成就?
张招娣直起身,无视云合子的错愕,动作干脆利落,翻手取出一份材质非金非玉、通体流转着玄奥清光、以古老篆文书写而成的符诏!
“此乃吾宗赦令!”张招娣手持符诏,声音庄严肃穆:
“陆城神君乃吾太清宗真传,其中因果,自有太清宗承担,以此符诏,便是赎清因果!”
“这个自然,自是如此的,请上宗行事即可。”在太清宗的煌煌赦令面前,炼鬼堡的规矩算得什么?
云合子拱手施礼连忙躬身:“既是太清宗真传,自然…自然免去人事劳役!诸位仙使一路辛苦,诸位还请登上飞舰!”
张招娣不再多言,转身对陆城等人恭敬道:“师尊,诸位,请随弟子登舰!”
玄清仙光自护卫飞舰垂下,化作一道平稳光洁的阶梯。
陆城神色淡然,在张招娣的引领下,一步踏出,脚下如有莲花绽放,仙风缭绕。
萧玉虹、萧玉雪、薛玉真、云灵儿、林清寒、苗楚云、幽冥道人、宝相夫人紧随其后。
当最后一人踏入舰桥,巨大的舱门无声闭合。
下一刻,这艘护卫飞舰发出低沉而更具压迫感的嗡鸣,舰体微微震颤。
刺目的玄清仙光自舰尾引擎爆发,这如同洪荒巨兽般的仙道战争堡垒,毫无留恋地碾压虚空,荡开层层涟漪,瞬间撕裂了迎仙台周遭的阴霾死气,化作一道撕裂幽暗宇宙的璀璨流光,绝尘而去。
只留下云合子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迎仙台上,望着那迅速消失在深空中的光芒,脸色变幻不定,久久无言。
护卫飞舰内部与外界阴森的炼鬼堡空间形成了天地之别。
这里空间广阔几乎自成一界,头顶是模拟周天星辰运转的穹顶,洒下柔和而蕴含生机的星辉;
脚下是温润的元玉铺就的地板,行走其上,足底暖洋洋的。
精纯浓郁的仙灵之气化作氤氲云雾,在雕梁画栋的廊道间流淌,深吸一口,百骸通畅。
最核心的舱室内,布置得如洞天福地,灵泉、奇花、道韵石案一应俱全。
舰内弟子皆身着太清道袍,看到陆城一行人,无不恭敬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仰与新奇。他们早已收到指令,要以最高的规格对待这些下界飞升之修士!
张招娣亲自引领众人落座,奉上清心仙茶,屏退其他弟子后,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褪去方才在迎仙台前那副代表宗门法度的行走弟子威仪,恢复了弟子的本分,再次恭恭敬敬地向陆城行了一个大礼:
“弟子张招娣,不负师尊当年所托,在此恭候师尊多时!恭喜师尊与诸位同门,安然渡过飞仙大劫,莅临地仙!此舰乃泰岳峰主得知师尊今日飞升,特命弟子开来的‘青鸾’级核心飞舰,足可抵御寻常虚空风暴,半日即可返回宗门辖地。”
陆城看着眼前沉稳干练、已成长为独当一面地仙的弟子,颔首道:“辛苦你了,三千年岁月,修为精进,道心稳固,很好。”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
萧玉虹等人心中则是疑惑翻涌。
夫君(老师)飞升不过两个时辰,不仅太清宗弟子掐准时机前来,甚至连座舰都是峰主特遣?
更令人震撼的是,张招娣方才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陆城是太清宗一峰之主?
太清宗山门,灵机升腾,群山环抱,为此界首屈一指的仙家福地。
巍峨磅礴的泰岳峰,如太古神祇铸就的擎天巨柱,深深扎根于此地苍茫浩瀚的灵脉之上。
云海在其山腰处奔涌,恍如洁白的玉带环绕,峰顶隐没在万丈祥光与缥缈仙霞之中,时有清越悠远的鹤鸣穿透云霄,更添几分超脱尘俗的意境。
巨大的“青鸾”级护卫飞舰缓缓降落在峰顶一处宽阔的青玉云台之上,舰身流溢的仙灵符文渐次熄灭。
舱门无声洞开,浓郁的仙灵之气如潮水般涌入,其精纯与丰沛远非炼鬼堡可以相比,更是非下界可比。
陆城当先踏出,身后萧家姐妹、薛玉真与云灵儿两女、林清寒、苗楚云、幽冥道人以及宝相夫人依次步出。
众人甫一落地,只觉周身窍穴自发舒张,贪婪地汲取着空中弥漫的先天之炁。
历经九劫长久飞升带来的隐晦疲惫顷刻间被涤荡一空,心神更是一片空明澄澈。
然而,这份初临上界的惊喜还未来得及完全品味,一股更为宏大、深沉、与陆城本体气息同源却又有微妙不同的威压,便如同定海神针般,已在不远处的灵境当中静静等候。
三千年等待,只为今朝。
陆城自然知道那是谁,因此向师娘弟子交代一句,便移步而去,步入灵峰最深处。
复行百步,跨越千里,在那片被淡淡仙霞笼罩的虚空之中,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中步出,他身着太清宗核心真传弟子的素白道袍,袍服简朴,毫无纹饰,唯在袖口与领襟处隐约有细密的符咒。
其人面容与陆城本体几乎别无二致,同样的清俊深邃,同样的眼神如渊,只是眉宇间多了一抹历经地仙界三千载风雨沧桑的沉稳,以及…一股仿佛源自无边血海、磅礴浩瀚的杀伐锐意!
——地仙法界,身外化身!
下界通玄法界天地道宫的本尊,与这在地仙界太清宗泰岳峰潜修千载的化身,终于跨越时间、空间以及天地壁垒的阻碍,在这仙家洞府的核心之地,本我归一!
无需言语,不必寒暄。
所有的筹谋、布局、等待与牺牲,都在这咫尺对视的瞬间,于无言中达成了圆满。
“这些年当真辛苦道友了。”陆城本体眸光湛然,平静开口,声音不高,却也是真心诚意。
面前身外化身亦是展颜,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回应道:“道友我的道途已尽,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再下一刻,两人目光交汇之处。
泰岳峰顶浩荡的仙灵之气,连同四方虚空万物的气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掌控。
蓦地!
陆城的身外化身动了。
他的身体骤然绽放出无尽的血色光辉,这光辉并非邪异,而是带着一种天地初开、万物归墟又自混沌中新生的道法意境!
仿佛连接着一个无边无际的界域,要将整个泰岳峰顶都染成一片赤红汪洋!
那是,无量血海世界。
“嗡——!!!”
一声无法形容其浩渺与锋锐的剑鸣,骤然从这片血色光芒的核心炸裂开来,其音清越,穿透寰宇,震荡着泰岳峰内外所有修士的心灵元神。
峰顶缭绕的云雾被这剑音彻底震碎、排开,显露出青天朗日。
便是悬浮于空中的“青鸾”飞舰,也在这剑鸣声中微微震颤,舰体表面自行亮起了防御仙纹。
在那璀璨到极致、纯粹到无法逼视的血光中央,化身的身影开始融化、变形!
他的肉身、他的法力、他三千年来在地仙界积蓄的磅礴修为、乃至他本身蕴含的灵性道意,都在这一刻以一种超乎认知的方式向内坍缩、凝聚。
这不是简单的消失,而是生命形态与力量本质的极致跃迁。
血光化作奔腾的潮汐,咆哮着冲上云霄,勾勒出一片遮天蔽日、波澜壮阔的血海虚影!
血浪翻涌间,有万古沉浮的古老神魔尸骸沉浮隐现,又有新生的赤莲在毁灭与新生之间摇曳怒放。
海面上方,有日陨月沉、星辰崩灭的恐怖异象,海面之下,则是九幽黄泉也无法比拟的深沉寂灭之意,但这无边的血海煞气之中,偏偏又透出一股堂皇正大的至锐锋芒,足以荡涤世间一切邪祟,重定天地乾坤!
这便是身外化身三千载于泰岳峰苦修,凝练杀伐、破灭、新生、寂灭等法则道意,以大法力大智慧铸就的终极成就:
“无量血海剑!”
浩瀚血海的虚影骤然收缩,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掌强行按进了那不断坍缩的光影核心!
所有的力量、法则、道意都凝聚到极点,化作一抹纯粹到极致的殷红!
那抹殷红无限拉伸、塑形,最终——凝成一柄神剑!
剑长三尺三寸,通体如血玉铸成,剔透无暇,却又沉重得如同承载了一整个血海世界的重量!
剑身非金非玉非石,更像是由流动的液态赤霞凝结固化而成,剑体之上,自然生有无数玄奥莫测的天然道纹,如血海波涛般起伏流转,仔细望去,那细密的波纹竟是无数微缩的日陨星辰、神魔怒吼、血莲开谢的图景生生灭灭!
剑锋看似钝拙无锋,然其周遭空间无声无息地被切割出永恒的漆黑裂痕,又在瞬间被血海弥合。
无穷无尽的杀伐、破灭、重生、浩荡天威与无垠血海之力,被束缚在这看似简单的形体之中,凝练如一,浑然一体!
此剑一出,太清宗泰岳峰上空,无端现出日月同辉、群星璀璨的异象,九天之外,隐隐有苍茫道喝响起,仿佛在庆贺一件本宗神物的诞生!
峰顶稳固无比的虚空,都在这柄剑的悬停之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细微涟漪。
这正是陆城期待已久的第二口本命飞剑,完全由他的身外化身所化,承载了化身在地仙界积攒的全部根基、道行与法则领悟。
修炼到元神九层境界,这具身外化身的一切潜力都已然穷尽,若想要再进一步,便只能化为本尊本命飞剑,残余灵性则作为飞剑之灵,如此方才有真正获得自身独立生命的一线可能。
“归位!”陆城本体沉喝一声,声如九天惊雷炸响。
那柄蕴藏无量血海的神剑,化作一道无法捕捉其轨迹的血色长虹,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便没入陆城本体的眉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水乳交融般的契合!
“轰隆隆——!”
当那口无量血海神剑入体,陆城周身的气息,俨然宛如沉睡无数岁月的太古火山,轰然爆发!
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沟通混沌的桥梁,无穷无尽、精纯浩瀚到难以想象的磅礴法力,如同沉寂了亿万年的星河决堤,轰然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经脉窍穴。
这股力量是如此的精纯、如此的浑厚、如此的契合无间,仿佛天生就是陆城身躯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身外化身在地仙界三千载感悟的“血海”、“杀戮”、“破灭”、“寂灭”、“新生”等种种大道法则碎片,如同浩荡星河灌顶般,毫无滞涩地融入陆城本体的元神识海,与他在下界万载修行参悟的“玄天神功”、“炼魔”、“玄黄”、“功德”、“变化”等诸般大道法则激烈碰撞、交融、互补!
然后,皆是同时融入先天力之大道的体系之内。
陆城道人身后虚空,有二十四道模糊的神魔虚影骤然显现,它们似乎感知到了那庞大力量与法则的融入,因此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凝实!
这些神魔咆哮、嘶吼、演化着撼天动地的巨力,在陆城周围形成一片神魔缭绕、道韵弥漫的神圣领域!
泰岳峰顶的天地灵机彻底被搅动,巨大的灵气漏斗以陆城为中心形成,疯狂地吞吸着方圆千里的仙灵之气。
峰顶的禁制阵法感应到主人恐怖的能量波动,瞬间全部亮起,无数符文亮光如同繁花绽放,死死定住山体的根基,避免其在这毁天灭地的法力潮汐中受损崩溃。
苗楚云、幽冥道人、乃至萧玉虹姐妹这些新晋元神,在这股浩瀚却精纯的法力狂潮前,都感到自身如同暴风中的小舟,心神激荡,法力难平,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脸上充满了敬畏与震撼。
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此刻的夫君(师尊),其体内奔涌的法力是何等的磅礴无涯,其境界感悟又攀上了何等令人仰望的巅峰!
陆城清晰地感觉到,那横亘在元神期与返虚期之间,被称为“天地之堑”的坚固屏障,此刻在他体内汹涌磅礴、近乎失控的力量洪流冲击下,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只需再催动一丝法力,推动那二十四神魔虚影与无量血海剑意向前踏出一步,便能轻易撕裂这层屏障!
到那时,顷刻间,立地返虚!
这是足以让任何元神期修士为之疯狂、抛却一切的诱惑,一旦踏入返虚,便真正触及地仙界的高层修士境界,寿元绵长难计(元神修士亦有心劫、天劫要渡过),神通法力将产生质的飞跃,真正成为一方巨擘,俯瞰一方世界,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大的势力,当真在地仙界中都可以纵横了。
然而,陆城目光如电,瞬息内视己身。
那在飞升天劫中,为了庇护众人,以硬抗寂灭紫霄神雷为代价,被几乎悉数被轰碎的“玄天二十四变”神魔本源烙印。
此刻,在身外化身携带的地仙界磅礴法力与法则注入下,这些破碎的烙印在力量洪流的冲击下被强行粘合、修复了一部分,正在贪婪地吸收着新生的能量,隐隐要再次重组为二十四尊完整的、蕴藏上古神魔伟力的本源法相。
但是,还是不够!
“可惜,我的玄天神功被寂灭紫霄劫破功大半!”
“此番破碎,虽然亦是机缘!那飞升天劫破灭一切,却也如同熔炉,淬炼掉了神魔烙印中最后一丝我未能掌握的驳杂!此刻若借力强行突破返虚,若是返虚天劫也如飞升天劫一般,我恐怕会死在雷霆之下,还是算了,等待百年,重新练回玄天神功正法,方是万无一失!”
此念一起,沸腾的力量核心骤然一滞。
那即将突破临界点、引动天地法则降临的恐怖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
“镇!”陆城口含天宪,对着己身法力法则下达敕令。
体内奔腾如怒海狂澜的法力,在《玄天神功》运气法门的引导下,如同被施加了无上封印的蛟龙,发出不甘却顺从的咆哮,最终缓缓平息、凝固。
那蕴含无边杀伐与血海精义的“无量血海剑”本源,在紫府元神空间内微微颤动,发出渴望杀戮与战斗的剑鸣,似在请战。
陆城元神深处轻抚剑身,一股安抚却不容置疑的意志传递过去:
“暂蛰锋芒,待磨砺至最顶峰时,定让你痛饮此间敌修之血,令天下撼动!”
剑鸣渐弱,血海归于平静沉淀,与那柄以《阴阳五行》为根基、无形无质却斩灭万魔的天遁五行飞剑在紫府中悬停相对,两者一显一隐,形成奇妙的平衡。
而那二十四道仓促粘合的神魔本源烙印,也在陆城强大的意志主导下,停止了强行吸纳力量重组,重新化为一堆闪烁着暗淡光芒、布满裂痕的法则碎片,漂浮在元神最核心处,等待着真正意义上的重生淬炼。
所有外溢的恐怖力量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峰顶狂涌的灵机逐渐平复,日月星辰的异象也随之隐去,唯有陆城安静地站在青玉云台中央,衣衫猎猎,气息渊深似海,外表竟似一个普通凡人,再无半点威压外泄。
方才那令天地变色的突破前兆,如同虚幻泡影。
山外,苗楚云等人只觉心头的沉重威压骤然消失,长长松了一口气。薛玉真轻抚胸口,心有余悸:“夫君他…”
“师尊选择了压制境界。”苗楚云眼神复杂,有震撼,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师尊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返虚尊位!只为将自身道基臻至真正的完美无瑕!”
泰岳峰灵山深处,陆城道人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温润,再无刚才那股凌厉破天的锋芒锐利。
“招娣。”陆城温和开口,声音温润。
“弟子在。”
一道遁光迅速飞入灵境之内,那清丽女仙俯首而拜。
“引我等去泰岳峰潜修洞府,同时安排各人起居。”
张招娣连忙躬身:“是!师尊请随弟子来!”
泰岳峰作为太清宗核心真传峰脉之一,地脉之雄厚超乎想象。张招娣引众人至一处僻静的洞府,名为“九玄凝真洞”。
洞府深入山腹灵脉核心,宛如天然形成的巨大宫殿,穹顶镶嵌着星辰石,投射出柔和清光。
无数由纯粹液态灵气汇聚而成的泉眼,泊泊流淌,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汇成一条灵溪。
洞府内仙花异草遍地,千年灵芝、万载玉髓随意可见,散发出的异香闻之便令人心神舒畅,修为隐有进益。此处的仙灵之气精纯浓度,比之之前飞舰当中更盛十倍不止!
“好一处洞天福地!”即使是性情有些挑剔的宝相夫人,也忍不住轻声赞叹。此处修行,一日之功恐抵下界百日!
陆城满意点头,对张招娣道:“招娣,你先去安排其他人安顿。为师需要立刻闭关。”
“弟子遵命。”
这本来也是自然而然之事,下界修士飞升上界需要历经天劫,哪怕是在炼鬼堡中签下契约,接下来的几十上百年时间中,也是让下界修士先行调理养伤的。
甚至还有诸多进阶道法可以修学,只因皇帝尚且不遣饿兵,下界飞升修士潜力再强、再是长于斗法,之前所学与地仙界的道法体系相比,终究还是有着差距。
安排了每人居所后,陆城于九玄凝真洞灵脉之地,盘膝入定,再无半分迟疑,立刻进入最深沉的闭关状态。
他并未直接吸纳此地海量的仙灵之气,而是调动自身浩瀚元神之力,小心翼翼地引导那柄蕴藏无量血海精义的本命飞剑,释放出一缕精纯无匹的血海本源法力。
这股法力被陆城小心翼翼地以神念包裹,缓缓注入漂浮在元神核心的那些闪烁着暗淡光芒的法则碎片之中。
“嗡!”
那看似死寂的碎片群落,在接触到这缕精纯至极、蕴含更高层级法则能量的瞬间,如同干涸的大地汲取到了甘霖,竟齐齐爆发出微弱却顽强的光芒!
碎片彼此间断裂的道痕边缘,竟开始有丝丝缕缕的细微金光如同生命脉络般顽强滋生、缓慢连接!
陆城心中升起明悟:
“此剑本源乃化身上界根基所凝,其力量本质更贴近地仙界的大道法则。以此力滋养淬炼,远比仓促引外界灵气修补更契合、更高效、更纯粹!且蕴含了血海破灭、杀伐、寂灭之道,于玄天功法神魔之力,亦是一种磨砺与补完!”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淌。
洞府无岁月,唯有永恒的灵气流淌声和那些法则碎片在血海飞剑本源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自我修复所发出的、唯有陆城能感知的微弱道鸣。
一年……
五年……
十年……
百年……
陆城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石像,静坐玉台之上。他周身二十四道神魔本源碎片的金光链接越来越紧密,暗淡的光芒也逐渐明亮,如同黑夜中即将燃起的二十四点火种。
这修复的过程极其缓慢,需要水磨工夫,每一丝连接都要求法则领悟的精确。每一次碎片的律动,都牵动着他的元神。
但他心境如古井无波,千年道行带来的坚韧心智在此刻展露无遗。他不急不躁,不急功近利。以神念为引,以血海剑精纯本源为滋养,一点点、一丝丝地修复着那些深层次的法则裂痕,将飞升天劫中破碎的神魔烙印,重新雕琢打磨,如同在精工修复一件件绝世宝物。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玄天神功”的领悟也在不断地加深,对二十四道神魔本源力量的本质看得更加透彻,之前未曾发现的细微瑕疵,也在这次涅槃般的修复中被一一找出、纠正。
那沉寂于元神中的天遁五行飞剑,亦在此静谧当中,悄然汲取着血海飞剑法则的精粹,剑意愈发内敛,锋芒敛于无形。
同时,陆城道人的神念亦是也分出一缕,如同无形的触角,渗透入这泰岳峰的浩瀚灵脉之中,感受着、解析着地仙界更加稳固、更高层级、更加玄奥复杂的天道规则与五行运转之理。这对他修正自身功法体系,以及未来突破返虚后的修行,都至关重要。
“原来每个宇宙的基础法则,都有着细微的差别与不同。真正的修士,磨砺身心探索大道,纵立九渊浊浪滔天,亦或登临九天玄气清流,皆如拂面清风过境,衣角不卷,尘垢不染。
如此万法不侵于诸界,诸邪难近乎十方。这般境界,方是那与天同寿,超脱天地乾坤的仙人之境…”
陆城将身外化身在地仙界的感悟不断与本体融合,将那血海剑意、太清道法、天地道宫的根基以及自身的修道积累,进行着更深层次、前所未有的统合。
虽压制境界,但他功法以及道基却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着本质性的升华与蜕变,虽然这种进步已然微乎其微却又是真实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