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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贵到南关堡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了。
进了城门,他就发现了,今天的南关堡似乎有些不寻常。
街市上都是披甲持刃的蕃部武士。
“难道,要打仗了?”郭贵的心思,顿时火热起来。
战争,是熙河上下蕃汉百姓如今最渴望的事情。
元祐元年的那一场,青唐吐蕃和党项联合的入寇,让熙河上下吃到饱。
不知多少人,从此打破了自身阶级和出身的禁锢,从此摇身一变,跃升为人上人。
事后朝廷论功行赏发下来的赏赐,更是迷了无数人的眼睛。
连没上过战场,只是在后方转运粮草的汉蕃青壮,都拿到了几百个精铁钱的赏赐!
居然那些上了战场,斩下贼寇首级的人?
更是大发了!
类似郭贵这样,从保甲兵一跃成为野战军中的下级无品军官的比比皆是。
虽然,大多数人连官身都没有。
最多算个临时工。
可,那乡中的胥吏也没有官身。
但并不妨碍,他们在乡中作威作福啊!
何况,只要上面的人不克扣、贪墨、霸占下面的军功,那么军中的升迁通道,自古就是天下最顺畅的。
根本没有什么阶级限制、歧视。
如汉唐时期一般,从行伍而起,一跃而为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偏,现在的熙河路因为棉庄经济的缘故。
上层的高官大将,巴不得下面的杀才,为了功名利禄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为了他们的棉田和雇工,去拼死杀戮呢!
新来的经略使吕相公到任后,更是严肃了相关纪律。
这位相公的脾气,还是和当年一般暴躁!
到任不久,就开始清查熙河诸州的军功。
直接抓了几个典型,其中甚至包括一位通判文官。
对其施以‘勒停、编管秀州居住’的严惩。
基本废掉了那位已改官的士大夫的前程!
剩下的人,则是直接斩首,然后传首诸寨示众!
于是上下肃然,就连文官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异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熙河诸州的蕃汉军民,实际都已解渴难耐,看向青唐吐蕃和党项方向的眼睛都是绿的!
人人都在渴望着战争!
因为只有战争,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发家致富!
尤其是经历过上次战争,吃尽了红利的人们。
郭贵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当他看到南关堡中,出现了大批披甲执锐的蕃兵的时候。
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有贼入寇?或者是经略相公下了将令了?”
若是这样的话……
“俺得马上去找王监押!”
“须得求他出征的时候带上俺!”
便急匆匆的来到了南关堡的兵马监押官署,因为他经常来此,所以守门的官兵,只简单问了两句话,就把他放了进去。
进了官署,郭贵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王大斧办公的地方。
一进门,郭贵就看到了,官署中十几个文人,正围绕着王大斧,彼此之间似乎在说着什么事情。
郭贵连忙停下脚步,远远的等着。
等王大斧谈完他的事情。
他知道的,现在的王大斧,可不同过去了!
自从年初的时候,王大斧跟着熙河的将帅们回京,到了枢密院换了告身,拿到了正式的朝廷除授敕命。
便以累功迁左侍禁(正九品),授南关堡兵马监押,仍领狄道巡检使。
从此,他便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憨厚的同乡了。
而是一位,真正的大宋武臣!
而且,还是未来的将门之种!
兴许十几年、二十年后,王大斧和其子孙,可能成为这熙州地界上显赫的将门世家!
实在是王大斧得授的兵马监押这个差遣了不得。
作为汴京人,祖上也有人在禁军当过兵,所以郭贵对国朝军制很清楚。
兵马监押乃是号称国朝将帅之种的武臣青云之阶。
有没有当过兵马监押,在枢密院那边,甚至是可以衡量某位武臣是否够格单独领军的标准。
因为,兵马监押这个差遣,不仅仅要负责打仗。
还掌屯驻、教练、兵甲、差役之事。
简单的来说,兵马都监只要莽就行。
而兵马监押,除了指挥作战,冲锋陷阵外。
还要管地方兵马的屯驻、营田,野战军士的训练、兵甲养护以及后勤补给维护、运输等事。
故此,一般来说,能做兵马监押的,都是将门子。
不是世代将门出身的人,压根不懂这些东西,也玩不来这些东西!
只能说,王大斧命好!
得了向家人的垂青和看重!
偏,向家人又需要一个能在未来,替他们看着熙河棉庄利益的自家人。
所以,什么资源都敢倾斜。
就像现在那些围在王大斧面前的文士,郭贵就知道,都是王大斧的举主,如今已升为熙州兵马都总管的向宗吉,花费重金,从汴京城请来的。
都是曾在某位遥郡身边做参赞,或者曾追随某位大将的亲兵。
这些人,本来是不可能来熙州,辅佐一个区区正九品的小使臣的。
奈何,向家的面子实在太大了。
也正是有着这些人在旁辅佐、参赞和进言,王大斧的兵马都监差遣,做的稳稳当当。
几乎没出过什么差错!
这就太难得了!
这证明了,王大斧是吃得下向家喂下的资源的。
所以,郭贵有事没事就常常来南关堡串门。
他很清楚,这是一根大腿。
必须牢牢抱紧!
王大斧自然很早就注意到了郭贵,等他和幕僚们谈完事情,就笑着走到郭贵面前:“大郎可吃过午食了?”
对这个弟弟的朋友,他还是很照顾。
尤其是从汴京回来后,尤其关照。
因为,他确认了,自己的弟弟大枪确实有这么个朋友,而且关系还不错!
所以能帮的就帮!
“回监押的话,俺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吃……”郭贵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便陪俺吃些酒肉吧!”王大斧豪爽的说道。
便领着郭贵,到他的厢房。
官府雇的厨娘,已经将王大斧的吃食准备好,放在了桌子上——满满的一大盘羊肉,还有一壶温好的酒。
两人坐下来,王大斧就开始了大快朵颐。
郭贵也不客气,拿起煮好的羊肉就啃。
熙州的羊肉,味道最是鲜嫩多汁。
只消用井水煮熟,撒些盐巴就行。
一边吃,王大斧一边问着郭贵的来意。
郭贵也不瞒,将来意说明。
王大斧听完,笑了笑,道:“此事简单,俺回头请人去资圣禅院请一位法师来此主持……”
“至于部族贵人……俺正好认识一位,可请他来见证!”
资圣禅院的大和尚还有蕃部的贵族,其实都很喜欢参与类似的事情。
尤其是大和尚们,对于一切可以挤压蕃部巫师、萨满生存空间的事情,都格外有动力。
毕竟,友商最该死!
而贵族们热衷于此,则是为了积累声望,特别是诸部的年轻贵族。
郭贵听着连忙道谢。
王大斧却是摆摆手:“你与俺弟,有兄弟之义,不必说这些虚言!”
“倒有一事,须得提醒大郎!”王大斧严肃的看向郭贵。
郭贵赶忙起身拜道:“小人静听监押教诲!”
“大郎那舅子,须得好生管教管教,莫要再有这样的事情了!”王大斧严肃的道。
“俺晓得!”郭贵点头:“回头俺便叫瞎讹辞了棉庄的差事,叫他去巡检司里做个弓箭手……”
“嗯!”王大斧点点头,然后叹道:“大郎也是汴京人!”
“自当知晓,庄客不易,若能善待就尽量善待……”
“何况,雇工们都是给俺们耕作、赚钱的宝贝!”
“若没有雇工,俺们的富贵何处去寻?”
作为汴京人,王大斧迄今都依着汴京的东主们管理雇工的方式,管理着他的雇工。
所以,他的棉庄中雇的雇工待遇非常好。
不止工钱给的足,就连吃食、住宿也不错。
甚至,若雇工生了病,他还会施给汤药。
完全就是照着汴京的雇主们的行为做事。
结果,他的棉庄里的雇工,对他感恩戴德。
都说他是活菩萨。
就连熙州州学的那几位先生,也称赞过他,说他‘有仁心’,可以‘养气集义’。
大司成(祭酒),甚至派人送过他一本手抄的《正蒙》。
里面俱是横渠先生的金玉良言。
专门教人如何养气集义的。
王大斧看的半懂不懂,只好找人求教,才勉强懂了些。
在这个过程中,王大斧听说,似乎在现在的熙州的蕃部贵人里,有另外一种对于横渠先生‘养气集义’的解释。
按照这些人的解释,棉庄主为什么能拥有棉庄?
因为他们善,不止这辈子很善,上辈子也善。
所以能养气集义,世界上的好事,都主动向他们靠拢。
而雇工们为什么只能当雇工?
因为他们心中有杂念,心性也不够好。
须得在劳作中,排除杂念,扶正心性。
同时还得尊崇、追奉像他们这样的‘善人’。
只有这样,才能洗尽邪念,养出诚心正意。
这样的话,下辈子就可以当个善人了。
和棉庄主们一样,享受荣华富贵!
州学的先生们,听说了这些事情后,都快气炸了,现在在到处追查传播这等‘歪理邪说’的人。
但下面的雇工,在知道了这些说法,却都很相信。
郭贵听着王大斧的教训,自是连连称是。
王大斧点点头,这个时候他也吃的差不多了,便拿起一块布,擦了擦手和嘴巴。
郭贵见状知道,王大斧又要去上衙了。
便大着胆子问道:“监押,俺进城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许多披甲执锐的蕃部武士……”
“可是……州中有事?”
王大斧看着郭贵的样子,摇头笑道:“汝这厮,倒是贯会钻营!”
“却要告知与汝,并无战事……”
“只是经略相公,要来南关堡了!”
“诸部武士,都想到相公面前露脸,故此才纷纷聚集!”
如今的这位经略相公,与上任的赵相公不同。
这位相公不似文臣,反倒有些像武臣。
到任以来,四处巡视,专寻武臣、蕃部首领谈话。
据说,他还曾在兰州,召集过溪哥城、邈川城的蕃部大首领们。
并这些大首领带来的武士中,拣选了百余人,充作他的亲兵。
这使得,各地蕃部武士,都很渴望,能得到这位经略相公的赏识。
“经略相公!”郭贵惊呼出声:“他怎来俺们这里了?”
“却是奉圣旨,要到抹邦山,供奉佛牙舍利,并赐给普济怀恩大师御赐禅杖,以嘉勉大师教化之功!”
“此外,还有刚刚从西贼处赎回来的旧年河西归义军后人同行……”
“归义军?”郭贵咽了咽口水。
张义潮的故事,在汴京城谁不知道?
却不想,朝廷居然赎回了陷蕃已久的归义军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