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山燕轻笑一声,收回了手指。
她就喜欢青妖身上这股子干脆利落、不卑不亢的劲儿,这让她对他的兴趣又浓了几分。“还没到时候。”
她摆摆手,“需要你出力的时候,我自然会吩咐你。现在,你只需记着,你欠着我一份人情即可。”
“……是!”青妖毫不犹豫地躬身行礼。为了方羽的安全,他愿意暂时放下自己的骄傲。更何况,山燕大人展现出的实力与手段,也值得他这份尊敬。
稍作停顿,青妖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征询:“山燕大人,七皇子身死,京城必将迎来剧变,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我们?”
山燕大人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就好。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更坐不住。况且……”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不是已经给那些妖魔们‘打过招呼’了吗?即使你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他们在得知七皇子死讯后,也会嗅到机会,自发性地开始行动,根本无需你再额外下达什么命令。”
想到接下来即将上演的、由各方势力共同推动的混乱大戏,山燕大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期待:“京城,要彻底乱起来了……不!不仅仅是京城,是整个天下,都要被这场风暴席卷!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老家伙,在得知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惨死的消息时,会是何等反应,脸上……又会露出何等精彩的表情!”
话音未落,山燕大人似乎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极其随性地对青妖挥了挥手,随即身形一晃,三步并作两步,如同鬼魅般飘向门外,视门口那些全副武装的守卫如同无物。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门口那两名如同雕塑般的守卫才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茫然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嘟囔了几句“好像有风”,便又恢复了全神贯注的警戒姿态,浑然不知就在刚才,一个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存在曾与他们近在咫尺,并完成了一场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交谈。
“老东西……”
青妖独自留在寂静的房间内,回味着山燕最后的话语。“她口中的‘老东西’,难道是指……那位端坐于龙庭之上,执掌大夏王朝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想到此处,青妖对山燕大人的敬畏之心不由得更深了一层。
他暗自揣测,山燕大人的实力,恐怕还在妖都的蓝羽鹤大人之上。
而那位大夏王朝的人族至尊,其力量层次,理应又凌驾于山燕大人之上?
如此推算,大夏帝王应远强于蓝羽鹤?
然而……蓝羽鹤大人经历了天圆镇那场惊天之变后,其力量也已变得深不可测。
这三人之间,孰强孰弱,对青妖而言,如同雾里看花,根本无法分辨。
但有一点,青妖无比确定。
当七皇子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到那位至高存在的耳边时,无论其他事情如何发展,有一点是肯定的,京城,很快就要死人了,而且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原本只是被投入几颗石子、泛起些许涟漪的平静水面,将彻底被鲜血染红,被愤怒与恐惧搅动,化作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攻下京城……指日可待!”
青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望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看到了一个由混乱与鲜血铺就的未来。
一股混杂着野望与冷酷的期待感,在他胸中激荡。
这场风暴,正是他们等待已久的契机!
“谁?”
皇宫深处,一处悬挂着“静心斋”匾额的偏殿外,老太监左桑平尖锐出声,像是一根被骤然拨紧的琴弦。
他身形微侧,精准地挡在了一名试图快步趋近、面色惶急的低品阶太监身前。
那太监手里紧攥着一封插有赤羽的信函——那是最高级别的紧急军情标志,但在陛下休憩的殿外,即便是天塌下来的消息,也需经过他左桑平的手。
“放肆!惊扰圣驾,你有几颗脑袋?!”左桑平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种刮擦耳膜般的威慑力,目光如冰冷的锥子,刺得那小太监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却仍高高举着那赤羽急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显然已恐惧焦急到了极点。
殿内,传来一声低沉而略带疲惫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并不响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何事喧哗?”
左桑平立刻转身,面向殿门,腰弯得更低,语气瞬间变得恭顺无比:“回禀陛下,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崽子,拿了份不知轻重的急报,老奴这就打发他……”
“让他进来。”里面的声音打断了他,平淡无波,却让左桑平所有阻拦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是。”左桑平不敢有丝毫违逆,立刻侧身让开,用眼神狠狠剐了那地上小太监一眼,低声道:“滚进去,小心回话!”
小太监连滚爬地推开殿门,几乎是匍匐着进入其中。
殿内光线昏暗,只燃着几盏长明灯。
当今大夏王朝的圣上,正披着一件常服,坐在一张紫檀木大案后,手中拿着一卷书,似乎方才只是在静阅。
他眉眼间带着一种深沉的倦怠,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已提不起太多兴趣。
小太监颤抖着将赤羽急报高举过头顶,声音破碎不堪:“陛、陛下……夏王府……七、七皇子殿下……他……”
黑天罡的目光从书卷上缓缓移开,落在那封赤羽信上,并没有立刻去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小太监压抑不住的、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抽气声。
良久,皇帝才微微抬了抬手指。侍立在阴影中的另一名太监无声上前,接过急报,检查火漆无误后,才恭敬地呈到御案之上。
黑天罡用修长的手指拆开火漆,展开信纸。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那上面用最简洁却也最残酷的文字,陈述了七皇子黑天夏遇刺身亡的事实,并提及现场有非人之力残留的痕迹。
时间一点点过去。
左桑平垂手躬身站在殿外,心跳如擂鼓,汗水悄悄浸湿了内衫。他想象着陛下可能的震怒,那将是席卷整个京城的雷霆风暴。
然而,预想中的咆哮、摔砸东西的声音并未传来。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才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叹息声里,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有疲惫,有了然,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悲伤,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仿佛早已预料到某事终于发生的释然?
“朕,知道了。”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刚才更加平静,他将那页信纸轻轻放回桌上,仿佛那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日常奏报,“下去吧。此事,不得声张。”
那小太监如蒙大赦,又难以置信,几乎是瘫软着爬出了大殿。
左桑平心中惊疑万分,陛下这反应……也太过平静了!平静得令人心寒,令人恐惧!这完全不像一个刚刚丧子的父亲!
就在他心神剧震,揣测圣意之时,一阵更加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廊道另一端传来。一名宫女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魅,竟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殿门。
左桑平正要再次厉声呵斥,那宫女却已经尖声哭喊出来,声音凄厉得划破了宫廷死寂的夜空:“陛下!陛下!不好了!幽贵妃娘娘……娘娘她……薨了!”
这一声喊,如同另一道惊雷,劈在静心斋外。
殿内,刚刚拿起书卷的圣上,动作终于顿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将书卷轻轻放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问任何话。
他缓缓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很长,那股原本笼罩着他的疲惫慵懒之气似乎在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波澜,没有悲痛,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迈步,向外走去。
左桑平连忙躬身让开道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幽贵妃!那个被陛下亲入冷宫数年,却依旧让陛下态度微妙、不容任何人亵渎甚至提及的女人!竟然也在这个夜晚……没了?!
皇帝步履平稳,一步步走向那座位于皇宫最偏僻角落的冷宫。
所过之处,宫女、太监如同被无形的寒风扫过,纷纷惊恐万状地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皇帝的背影远去,那些跪在地上的宫女们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几乎瘫软在地,随即又如同世界末日般聚拢在一起,声音压抑不住地颤抖着交头接耳:
“完了……全完了……”
“娘娘怎么就……我们服侍冷宫,本就……这下肯定活不成了!”
“陛下刚才的表情……好可怕……”
“呜呜……我们是不是都要给娘娘陪葬……”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宫人间蔓延。
皇帝对身后的骚动置若罔闻,径直走入了殿内。
这里比起其他宫殿,显得格外冷清萧条,连灯火都似乎更加昏暗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檀香,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来自幽谷深处的异香。
寝宫内,简单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女子。
她身着素净的宫装,容颜绝美,却毫无血色,双目紧闭,胸口没有任何起伏,确是一副已然香消玉殒的模样。几个伺候在此的老嬷嬷跪在床边,瑟瑟发抖。
皇帝走到床边,停下脚步。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女子那张倾国倾城却冰冷的脸庞上,看了很久很久。
周围死寂得可怕,连哭泣声都没有,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丝毫悲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对某个能听到的人说话:
“我来了。”
奇迹般的,或者说,诡异地——
那原本已经死透、连呼吸都已断绝的幽贵妃,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眼睛?眼波流转间,竟带着几分狐媚般的灵动与狡黠,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幽深得令人害怕。此刻,那双眼睛弯弯地眯起,看向站在床边的皇帝,嘴角似乎也勾起了一抹极淡、极虚幻的弧度。
“我想见你。”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却没有丝毫虚弱之感。
皇帝看着她“死而复生”,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会如此。他只是淡淡问道:“……因为黑天夏的死?”
“对。”幽贵妃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暖意,只有冰冷的试探和一丝嘲弄,“不过你让我很失望,一个骨肉的生离死别,你居然如此的看得开。我还以为,至少能让你皱一皱眉呢。”
皇帝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我会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慰藉天夏在天之灵。”
“没劲,没劲的很呐。”幽贵妃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索然无味的厌倦,她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呼吸再次断绝,身体变得冰冷僵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她从未醒来过。
皇帝站在原地,又静静地看了那具“尸体”片刻。
他似乎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在暗中耍的把戏,用一种极端而诡异的方式,来试探他的反应,来搅动他死水般的内心。他甚至知道,七皇子之死,背后或许就有她若有若无的影子在推动,只是为了看他的反应。
对这个女人,这位被他亲入冷宫,身份神秘、行为莫测的贵妃,他展现出了近乎异常的……宽容。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了这座冰冷的宫殿。
殿外,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逆转、死里逃生的宫女嬷嬷们,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到皇帝身后跟着的左桑平,投来了一个冰冷彻骨的眼神。